贝叶经卷,将那些几乎无穷无尽的梵文字母们吞噬在一层层的火轮下面。
那些字母无声地哀号着,渐渐褪去了它们身上的墨迹,化为了无数惨白的骷髅,在黑色的火焰中打滚着、燃烧着。
遍照老僧甚至都能分辨出这些骷髅痛苦地开阖着牙床,到底是在叫嚷些什么。
那是他这些时日差不多已经听得不想再听的祈祷声:“阿胡拉玛兹达!”
猛然从黑色的贝叶经上移开视线,遍照和尚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面前多了上百个羌人。
这些被捆成一团的羌人都被半裹在牛皮毯子里面,就这样整整齐齐地码在经坛下面,像是秋天里收割好的一捆捆麦子。贺兰公依然笑得无比愉悦,望着这成垛的麦子捆尽头,那些上了马的羌军。
“这些临阵脱逃回来的懦夫,该怎么处置?”
“巴赫拉姆大君在上,临阵脱逃的懦夫就该让他们变成战马踩过的烂泥!”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那些满面狂热神色的羌人马军纷纷催动了战马,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朝着满地的溃逃羌军踩了过来。
马蹄踏在活人身上的闷响,很快就变成了一片惨叫与血液溅射的杂音。而在遍照和尚眼前,却只有那卷黑色的贝叶经中,更多的抽象而又具体而微的画面,是从面前的屠场上展露出的更多的死亡。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下来,随即晕染了经坛上的八叶莲花。
在佛门之中,八叶莲花为众生心莲,是诸佛刹土之根本。然而此刻,经坛上的这朵八叶莲花,却一扫圣洁之气,八叶莲瓣变得一片血红,透着血迹干涸后那不祥的黑。
在八叶血莲之外,占据了东西南北四方的四尊大阿罗汉像,也从庄严丰满的罗汉法相,突兀地变得干枯,面上露出了淤痕般的暗紫色尸斑。这些尸斑随即扩大,飞快地转为了尸兵体表特有的灰绿色。
四尊罗汉像的眼眶随即深陷,半融化的眼珠从眼眶中脱出,就像是佛门修法中著名的不净观一样,这四尊罗汉像也变成了那些抛散在恒河中的腐尸,皮肤膨大,脓液四流。最后,皮肤再也无法承受这样连续的膨大过程,从中迸裂开来,腐肉与脓液恣意地流泻而出。
不知从何时起,遍照老僧的身上已经爬满了蚂蚁,这些蚂蚁都用尖颚撕咬着老僧的皮肤,使得遍照老僧全身的血管都不正常地凸起。他的头颅,这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遍布条状凸起的蜡黄色的核桃,那些淡青色的血管,不停地跳动着,让他看起来几乎不似人形。
而这个时候,遍照老僧却觉得自己似乎能读出面前那部贝叶经上的经文了。
对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毫无反应,对那些变成烂肉般的羌军死鬼也丝毫没有些微关注,遍照老僧嘴角带上了一丝妖异的笑容,以一种极度欢悦般的声音合十颂唱道:
“归命世尊如来人天师,我今说此一切如来心秘密法要。若有诸天、龙、鬼、神、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拘办荼、毗舍遮、人及非人,归命供养十方圣众,受持此经通达法相。
“即说唵字是圆满义。即说吽字是破魔义。即说佉字是离畏怖义。即说娑字是降伏障碍义。即说跋字是摧灭冤敌义。能为持诵微妙最胜,如大宝树成就诸愿,梵行清净一切圆满……”
随着遍照老僧的诵经声,满地被羌军马队踏成肉泥的残尸断骸,像是活物一般,开始朝着他这里蠕动。
贺兰公就这样心情愉快地看着那些皮肉、内脏,吃力地在白土筑成的经坛上攀援着,随即将目光转到了正北方。
“终于来了吗?虽然数量还是有些不足,但有总比没有强。”
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贺兰公将手朝着番和城一指,高声大笑起来:“第二回合要开始了啊,自以为是的道士们,这一次,你们的活计要干得比之前更漂亮了才成哪!”
随着他的笑声,这位凉州鬼神之长猛地一挥手:“传本座的命令,所有随军的活人都要披甲备战,半个时辰后,本座要见到你们杀到番和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