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与额上的香汗,云辞几乎看不出她是身染重疾。好似她只是处于睡梦之中,而梦中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仅此而已。
云辞本以为自己此生会孑然一身,他这身子也不想连累哪家姑娘,他一直觉得这样甚好,可以了无牵挂地走,仿佛薄命之人理当如此。可在看过了城外流民的惨死之后,他改变了想法。
人生苦短,花期有限,堪折之时,不应犹豫。
当日黄昏时分,竹影从慕王府带回来四名大夫,皆是房州乃至举国的医科圣手,只是比起当世三位神医,还是差了许多。
此后,云辞将出岫交给别院的奴婢照料,自己则与四位大夫一同商讨治疗时疫的方子。防治防治,如今他研究的法子,只防不治,对于出岫这种已感染上时疫的患者,收效甚微。
几乎是一夜不眠不休,挑灯研究,几位大夫才与云辞达成共识。竹影匆匆捧了药方去置备熬药,云辞则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前去探望出岫。
这一探之下,惊怒非常。出岫的脸色已不是绯红,而是处于高烧昏迷中的不正常红晕,且她浑身滚烫。云辞深知,出岫若再这般烧下去,即便性命救了回来,只怕神志也要烧坏了。
云辞几乎是当机立断,命竹影回云府地窖,将成块的冻冰搬运过来。时值四月,天气渐热,冻冰在搬运过程中不断融化,可即便如此,成批的冰块还是源源不断地运往云府别院。
男女授受不亲,云辞终于退出屋子,只交代侍婢一遍一遍用冰水为出岫擦拭身子,再将冻冰搁置在床头与床尾,务求能让她的体温降下来。如此忙碌了一个白天,又配合着新研制的药方,出岫总算退了高热,改为低烧。
期间迟妈妈代表太夫人前来传话,等了半晌,才得到云辞的召见:“太夫人说,还得您回府里主持大局,一味守在别院也……”
迟妈妈的话尚未说完,已被云辞打断:“府里有母亲坐镇,绝无闪失。妈妈回去吧,多说无益。”
云辞自小由迟妈妈照料,对她甚为尊敬,生平这是头一次打断她说话,令迟妈妈很是讶然。可正因她是看着云辞长大的,深知他的脾性,因而也知多劝无用,只得返回云府。
又过了一个时辰,淡心遣人来传话,道是二爷园子里的玥鞠也染上时疫,尚未等到施治已香消玉殒。云辞听闻这个消息,沉默一瞬,只说了两个字:“厚葬”。
时辰一点一滴流逝,又是一个黄昏来临,云辞知道,这是出岫最为凶险的一晚。熬过去,她会渐渐好转;熬不过去,她的下场会同玥鞠一样。他一直守在出岫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夕阳,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同即将到来的黑夜一般,深沉而不见底。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一个小丫鬟拎着茶壶从屋内走出来,动静太大,唤回了云辞的神志。
“不是教你用冰水给姑娘擦拭吗?你拎着茶壶做什么?”竹影不等云辞开口,率先发问。
小丫鬟被这冷冷一问吓得有些结巴,磕磕巴巴地道:“是……是方才……姑娘说要喝水……奴婢才……”
“胡扯!”竹影斥道,“她又不会说话,怎可能开口要水?”
“不会说话?”小丫鬟很是诧异,“不是啊,方才姑娘明明说了要喝水,奴婢见屋内的茶都凉透了,才想着去厨房倒一壶热的……”
她话还没说完,云辞已亟亟打断:“你去吧。”说完急不可待地看向竹影,神色中是隐隐的惊喜。
竹影立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连忙推着他进屋。
云辞来到出岫榻边,俯身靠近她,试图得到回应:“出岫,能听见吗?”
榻上的女子犹自紧闭双眸,长睫在眼帘下映出一片小小阴影,显得楚楚动人。云辞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这般问了三遍,忽然听到一声细弱蚊蚋的“嗯”。
只这一个字,在云辞心中已犹如天籁!他未曾想到,这一场来势汹汹的时疫,竟然令出岫开了嗓,能说话了!云辞只感到心中安慰许多,不禁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既能开口出声,这时疫也定能扛过去。”
他不停地对出岫说话,感受着她逐渐降下温度的肌肤,心中的期待一刻强过一刻。他的眼神在她面容之上流连不去,忽然,眼风扫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许多疤痕。
一道一道疤痕遍布双臂,细密而深刻,仿佛是被利器所划伤。云辞久病成医,已能分辨出这些伤痕存在多久,再细推时间,心中也能猜出个大概。
他轻轻抚摸那些疤痕,只觉每一寸痕迹也同时烙印在他自己心底,疼痛不已。他很想再对出岫说些什么,可纵然千句万句,此时此刻竟都被这些疤痕挡了回去。
云辞兀自为出岫而心疼,忽听竹影在门外禀道:“主子!慕王府派人传话,说是流民中有人寻到治疗时疫的法子,他已派人去取了!”
“你说什么!”云辞又惊又喜,已顾不得腿疾,倏尔站起身来朝门外道,“拿到方子先让我瞧瞧,不要盲目配药!”
“属下明白。”竹影的话语也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