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府。
叶太后回来之后,立刻传召太医询问聂沛潇的病情,不外乎得到同样几句回话——宜静养、不宜受寒、心病难医。叶太后仔细思虑一番,进了聂沛潇的屋子。
“母后。”聂沛潇斜靠在榻上,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他面上隐隐划过一丝期望之意,勉强笑道,“儿臣还以为,您会留在云府用膳。”
叶太后见聂沛潇如此神色,只觉一阵心疼,忽然不忍开口将实情相告。她踌躇片刻,笑回:“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与谢描丹两看生厌,便索性回来了。”
聂沛潇“嗯”了一声,谨慎问道:“您……见着她了?”
“见着了。”叶太后顿了顿,到底还是一咬牙,狠心劝道,“潇儿,你放手吧。”
刹那,聂沛潇面上划过失望的神色,仿佛有一株老去的藤蔓,将其整个人包围在内,令他渐渐压抑窒息。终于,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自嘲道:“如今儿臣也不得不放手了。”
叶太后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张公公,后者连忙将那锦盒奉上。叶太后径自将锦盒打开,摆放在聂沛潇面前:“这是出岫夫人交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出岫给的?聂沛潇垂目看向锦盒之内,那略微泛黄的纸张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吃力地想要抬起右手,奈何试了两次都是徒劳,唯有改用左手执起那张纸,展开来看。
俊目一扫,千般滋味霎时涌上心头:“这张纸……怎会在她手中?”这纸上的内容聂沛潇最熟悉不过,是他自己的字迹,他自己的诗。
聂沛潇还清楚记得那日在醉花楼的场景,他酒后薄醉听闻晗初死讯,即兴写下这首《朱弦断》。当日,沈予也在座上。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这张纸的由来已没有任何意义,他更在意的,是出岫的心意。九年了,离他写下这首诗已整整九年,当时又何曾想过,这诗会落到晗初本人手上,令她珍藏数年之久。
“她果然很珍惜这段知音之情。”聂沛潇的左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唇色苍白,哪里还有半分风流倜傥的模样?此时此刻,不过是个饱受情殇折磨的寻常男子罢了。
“是我令她失望了。”聂沛潇越发心痛不已,亦是后悔不已,“若知道她一直珍藏着这首诗,我必不会听信云想容片面之词,毁了她对我的信任……”
“谁说她对你失望了?”叶太后不忍见爱子这般痛苦,连忙解释道,“她将这诗赠给你,是她珍惜你们之间的情谊,也是希望你能明白,你们只是知音而已。”
聂沛潇双唇发颤,再看向锦盒内的琴弦:“出岫……”他死死盯着那根断弦,唯能说出烙印心头的这个名字。
“她说为了报答你的知音之恩,她将永不再抚琴。”叶太后说着已是眼眶泛泪,代出岫转述道。
“永不再抚琴……”聂沛潇口中呢喃着,愧疚、后悔、动容、感慨、悲伤……最终,他的心绪都化成了一句话,略微喑哑的嗓音,却是无比坚定的态度,“既然她不再抚琴,我亦不再吹箫。”
泛黄的纸张被聂沛潇紧紧攥在手中,而他不愿松开的,其实是那段泛黄的岁月。
一个是永不再抚琴,一个是永不再吹箫……叶太后更是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这都是造的什么孽!潇儿,值得吗?”
聂沛潇没有答话,左手死死攥着,手指骨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白,可他自己却浑然未觉,好似要拼尽全力将手中那张纸攥烂。
叶太后见状更加心疼,试图掰开聂沛潇紧握的左手:“快松手,你如今不爱惜身子又有何用?你们总归是没可能了。”
没可能了……聂沛潇怔怔转过头来,反应片刻才道:“您今日去云府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叶太后低头,对爱子亦感愧疚:“她说服我了……我不同意你娶她,侧室正室都不行。”
“好。”聂沛潇削薄的唇犹如锋刃,微微上勾一笑,立刻刺痛叶太后的双眸。但她也心知肚明,出岫夫人看似柔情似水,实则性子刚烈,威逼利诱对其而言都毫无作用。何况堂堂云氏当家主母,又曾与云辞有过一段令人怆然的凄美爱情故事,若是换了谁,也该“曾经沧海难为水”。
而作为叶太后本人,在得知了出岫就是晗初之后,也并不希望聂沛潇与之结合,平白让云氏、赫连氏、明氏三族耻笑,丢了皇室的尊严与脸面。
“天涯何处无芳草。”叶太后唯有软语劝道,“那出岫夫人虽美,却是个二十几许的妇人,不仅出身风尘,又曾落过胎,与你并不般配。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放眼南北任你挑选。”
是啊!想他堂堂诚王,在这世上地位之尊崇,仅次于他的皇兄天授大帝。美人于他俯拾皆是,可饶是如此,也有爱而不得的遗憾……
是该彻彻底底地死心了啊!出岫不仅送来这张纸、这根弦,更言明将永不再抚琴。他能得到她的原谅与珍视,已该万分满足了,还能有什么奢求呢?再继续死缠烂打下去,只会更遭到她的鄙夷与唾弃。
况且,出岫连他的母后也说动了……
想到此处,聂沛潇终是松开了左手,任由那泛黄的纸张从床榻上飘飘而坠,落地无声。一首《朱弦断》,一段纠缠了九年的缘分,至此终于悄然远去,好似这薄薄的纸张,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轻。
情爱之事一如流沙,攥得越紧越容易失去。他努力过,珍惜过,余下的唯有交给宿命。可偏偏,宿命如此多情,但又对他如此无情……
自叶太后从云府回来之后,聂沛潇便不再颓废,不再萎靡,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只不过,他越发沉默寡言,与从前那个风流俊逸、吃喝玩乐、雅擅音律的九皇子已判若两人。
叶太后不知爱子的变化是好是坏,但她知晓有一件事已刻不容缓——挑选诚王妃:“你如今已二十有六,这婚事不能再拖了,哀家拟了几个备选的名字,皆是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此次回京便与你皇兄商量商量,争取早日将婚事定下来。”
聂沛潇不应承亦不反对,沉着脸色并不表态。
叶太后很心疼,从前她一直不催促聂沛潇娶亲,是觉得爱子挑剔,再等几年总还有更年轻的、更美貌的闺秀接连冒尖儿,即便年纪小些也无妨。
可事到如今,她终于不得不狠下心,先将爱子的婚事敲定:“你不说话,母后权当你默许了。如今此乃当务之急,你且看着,母后必定为你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比那出岫夫人好上千百倍!”
聂沛潇不忍令叶太后担忧,又自觉与出岫再无可能,唯有应承:“儿臣但凭母后做主。”
“好!这才像话!”叶太后颇感欣慰,想起爱子的肩伤,又试探着询问,“烟岚城气候暖湿,四季多雨,不利于你的伤势恢复。不如让你皇兄换一处封邑给你?我瞧曲州、惠州都不错,离京州也更近。”
这一次,聂沛潇很直白地拒绝:“不,我就在房州。”
“为了出岫夫人?”叶太后问道。
“这只是其一。”聂沛潇俊目泛起丝丝涟漪,迷蒙的目光骤然清亮,“曲州是您的娘家,惠州是水陆重地,这两个地方虽不如房州富庶,但皇兄都不会让我去。”
此话一出,叶太后脸色霎时一白,呵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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