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难遇的高人。”
“哦?他比大人你还要厉害么?”我走到炭盆旁,亦蹲下身,伸出手去在已经被他燃起的炭火上取暖。
他轻轻笑起来,用手指在我的指尖上点了一下,道:“又淘气。为兄怎敢与那位大师相比?从他所设计的这座虹馆的奇思妙想来看,就足以令为兄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这位大师是什么时候的人?”我问。
“就是本朝人。”季燕然起身去桌上拿煮茶用的铜壶,而后从墙根处的水缸里向壶中舀满水,架到炭盆上烧,随后拽过两把椅子放在炭盆边,向蹲在地上的我伸出大手。
我伸出手指也在他的手心点了一点,而后自己站起来,偏身坐到椅子上,惹得他一阵轻笑,便在我旁边坐了,继续道:“不过应该已不在人世了,留下这许多惊世之作成为绝唱。”
“他叫什么名字?”我将冻僵的脚伸得离炭盆近了些,绣花鞋已是半湿了。
季燕然瞥了眼我的脚,眉尖皱了皱,道:“把鞋子脱了罢,这么穿着会全身发冷的。”说着移动椅子,背过了身去。
我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慢慢地脱去鞋袜,蜷起膝来把脚踩在椅面上。“他叫什么?”我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他的真实姓名无人知晓,只有一个号,称为‘玄机公子’。”季燕然背着身靠在椅背儿上答道。
“‘玄机公子’……他很年轻的时候便不在人世了么?”我问。
“这个么……说不大准,”我看到他又习惯性地去摸自己挺直的鼻梁,“传闻他的行踪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每出现皆以不同面目示人,有时是老者,有时则是年轻人,因此也有称他为‘玄机子’的。而自从他为朝廷所用后便只以一种面目出现,但究竟那面目是否是他本尊,这个就谁也不清楚了。”
“我以为但凡绝世高人都不会受世俗所拘,没想到这位玄机子竟甘心放弃自由为朝廷卖命,人心果然是不能以常规去推测的。”我淡淡地道。
季燕然笑起来,道:“灵歌这么说没准儿还是用了常规去推测了玄机大师的心思。兴许……大师与朝廷不过是各寻所需,朝廷需要大师为皇族设计出巧夺天工的殿宇来以彰示天龙朝的雄风,而大师则是借助朝廷的人力和财力将自己的构思付诸于现实,不也是两全齐美之事么?”
“大人说得有理,也许玄机大师只是为了享受自己的作品所带给他的成就感与充实感,就如大人断案一般,大人没有将断案当做例行公事或是负担,而是在全身心的享受追查真相与揭开真相的成就感与充实感,是么?”我也将身体靠在椅背儿上,望着窗外的远山与云海轻轻地道。
“灵歌……”季燕然亦轻轻地由唇间逸出一句。
“嗯,大人。”我应道。
他静静地待着,半晌没有吱声。
炭盆上烧着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他坐直身子,道:“为兄泡茶……灵歌先用披风盖起脚来罢。”
我依言用披风把自己裹住,道:“好了。”
他便起身转过来,目不旁视地径将铜壶拎了,至桌上取了茶叶茶壶将茶泡上,而后端至我与他椅旁的小几上,重又背着身子坐下。
又是一阵静默后我轻声开口,道:“大人……你,对恩人后代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季燕然沉沉地答道:“为兄写信托家父代为查找江南百姓的户藉,然而江南人口何止千万,就算日夜不眠的查找只怕也要查上个十几年。为兄苦于公务在身不能回乡,户藉又是重要文件不得外借,因此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为兄已打算放弃查找对方的下落了……”
“为什么?”我有些吃惊,坐直了身子望着他的后脑勺。
“因为为兄已经决定,”他仿佛知道我正望着他一般,慢慢偏过脸来,幽深的眸子对上了我的眸子,沉着声一字一句地道:“无论对方是否已行婚配,为兄都要娶灵歌为妻。”
我望了他良久,抖了抖睫毛,垂下眸子低声地道:“大人,你不必介意看到灵歌身体之事,亦无需为灵歌承担什么或是负责什么。既然大人答应了伯母信守约定,便该坚持到约定到期的那一天才是,千万别为了灵歌而做了背信弃义之人。灵歌现在将一切都看开了,心里的念头也不想瞒着大人——倘若这一次的事传了出去,灵歌势必不能再厚颜苟活于世,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也便是灵歌一死以示贞烈的那一刻,倒也省去了流放三千里之刑。大人你不必劝灵歌,更不要拦着灵歌,虽然灵歌也认为这种事情自己只是受害者,并未做错什么,然而毕竟一个人的想法压不过整个世上之人的想法,若强要灵歌活着,只怕比死了还受罪。”
“而如果有幸这一次既能揭开真相,又可将灵歌受辱之事压下,且灵歌不必为常夏兮的死负责……那么灵歌在此向大人承诺:一年便一年,灵歌等得。就如大人之前的办法,待一年后约定到期,对方若找上门来,大人便与之成亲,休书一封给灵歌,灵歌回家自行安排;若对方未能找来,灵歌便与大人相携相守,共度此生。”
许是我这番话说得太过平静,季燕然不由紧紧地皱起眉来,望住我沉声道:“为兄不许你有任何轻生的念头!既然人言可畏,那为兄便带你远离人言,隐世而居!”
我一笑,接过他的话茬道:“隐世而居?大人不做父母官了么?不为百姓办事了么?不断案了么?”
“不做官一样可以为百姓办事,不断案一样可以寻求内心愉悦,”季燕然依旧沉着声道,“而为兄最想要的,就是灵歌你能轻松健康地活着!”
我无言以对,低头将仍泛着潮的鞋袜穿好,起身慢慢踱至玻璃窗边,望着远方云海轻轻地长吸了一口气。低声地道:“灵歌怎么觉得……这几个月的时光里,自己的心境竟苍老了许多呢……”
季燕然亦起身慢慢地行至我的身旁,轻声地道:“那是太过坚强的坏处……为兄偶尔也希望灵歌你能像个普通女孩子那样大哭一场呢。”
我笑了笑,转脸望向他:“哭?大人懂得怎么劝慰哭泣的女人么?听说很多男人最怕看到女人哭的。”
季燕然转过身来望住我,也笑了笑,道:“为兄只怕灵歌你总也不哭,所有的伤痛苦闷都憋在心里。为兄虽不知该如何劝慰哭泣的女子,但为兄愿与她分担所有的心酸。”
“哦?大人要怎么分担呢?用读心术么?”我仰起脸来浅浅笑着望着他,却忽见他两根长臂一伸,倏地将我一把抱入怀中,拥得紧紧。
“用我的心。”他低下头来在我的耳边轻声地笃定地一字一字地道。
我的脸颊正贴在他的胸前,听得那腔子里的一颗心充满着力量地一下一下沉稳地跳动着,于是自己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与力度跳动,跳着跳着,似乎全世界都变得安全起来,似乎天地间的力量全部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体里,于是不再颤抖了,不再害怕了,不再万念俱灰了。
我轻轻地伸出双臂,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拢,最终……拥住了他的腰背。
阖上眸子,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暖,而后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地……融化在了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