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亲王无关,朝廷不会株连无辜;朱允炆也一向视亲情重于一切,将会尽最大力量维护家族的团结和完整,请四皇叔安心。
事实上,不光周王朱橚,不光其他的王爷,更不用提素来警惕的燕王朱棣——天下人都看得清楚,周王朱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谋”,拿周王开刀,无非是以儆效尤,敲山震虎,因为周王是燕王朱棣仅剩的一个同母兄弟了。朱允炆以周王为起点,拉开了他削藩的大幕,其醉翁之意,还是在于他真正的心头大患——四皇叔燕王。
皇位是顺利交接了;坐在皇位上的人和四方藩王屁股却并不觉得安稳,一方生怕重兵在握的叔叔们起来造反夺位,于是开始削藩;另一方更是恐慌得难受,个个对皇位垂涎三尺,却又害怕朝廷的大军,害怕篡逆造反的恶名,更加忌惮燕王,然而同时,他们又很难做到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因为明明最无辜的周王,已经成了削藩的第一个牺牲品,凡是手有重兵的亲王于是人人自危。
周王与四哥燕王本来站得就很紧,比起大哥太子、二哥秦王和三哥晋王来要亲密得多;看透了这一点,明白自己算是替四哥先挨了一刀,朱橚倒也落得个释然,刚刚在皇帝面前抹过眼泪,转眼就乐呵呵地踏上了去云南的路。他仿佛坚信有一天,自己还能回来,有一天四哥能让他的委屈没白受,有一天四哥会回报他。
远在北平的燕王爷,此时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流放万里之外,究竟如何感受?对于朝廷这并不高明却着实凶狠的一步棋,究竟想出了怎样的对策?
沈若寥对周王并不十分关心;他惦记的只有二哥梁铁寒,和燕王朱棣。周王被流放,二哥和嫂嫂下落如何?会不会一起流放?或是另谋生路?北平人都敬爱燕王爷,都希望燕王可以当上皇帝;道衍大师隐约也有此意。然而,王爷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地图前的那番对话,沈若寥终其一生记忆犹新;王爷雄心万丈,应该不会甘心皇位落入自己那个书呆子侄儿之手;然而,当他提出应由燕王继承皇位时,王爷却明明批评自己是满口胡言。
王爷有必要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的亲信面前,还如此谨小慎微吗?沈若寥并不认为,自己可以算得燕王的亲信;尤其最近三个月,他更是拿不准自己在王爷心目中究竟算个什么。然而,既然姚表一直为道衍大师与他意见相左而发愁,显然连姚大人和道衍大师也不知道王爷的真实想法。骆阳不是也说过,对于燕王来说,无论是做天子还是做亲王,都是一样的——可见王爷对身边最信赖最倚重的人,也不曾透露过半点自己的心思。
袁珙见他坐在那里出神,问道:
“若寥?担心燕王呢?”
沈若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含糊道:“没有……酒太冷……”
“朝廷这一步棋,完全是敲山震虎,做给燕王看的,”袁珙继续议论道,“难怪道衍大师突然着急上火地写信邀我过去——北平必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政治如同下棋,朝廷已经先走了一步子,燕王看似毫无动静,却未必落在下风;真正的决胜在于,双方心里的棋盘上,这局棋已经走到了第多少步。”
“前辈,太和宫里有没有暖酒用的东西?风这么大,这个喝不了。”沈若寥心不在焉地搓着手中的酒杯,一面不断四处张望着。
“麓川的战事,不知进行的如何了。”王惊不理会他,只和袁珙沉浸在讨论之中。
“有沐春领兵,没什么可担心的,”袁珙只当平常地笑道,“不久前听说刀干孟被沐春打得满地找牙,向朝廷乞降,为先皇所拒绝,而必欲逐杀之。刀干孟于是只能负隅顽抗。天子已将滇、黔、蜀三地兵权统统交与沐春,令他发起总攻。想必现在,三地兵力已经集结完毕,部署方略都该妥当,就要发兵了吧。”
还丹真人抬头望天,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道:
“沐春真乃青年俊秀,和他父亲当年一样。云南自有沐家镇守,朝廷对西南边疆从来可以高枕无忧;成此子孙万代千秋之业,我大明当并立魏国公、西平侯两家为第一丰碑,令后人世代景仰。”
魏国公徐达乃是大明王朝开国第一元勋,家喻户晓的当世第一名将;大明帝国淮河以北的半壁江山,基本上全是他和常遇春两人打下来的。徐达用兵尤以稳重著称,凡出一令,必深思熟虑,且爱兵如子。正史记载:“达言简虑精。在军,令出不二。诸将奉持凛凛,而帝前恭谨如不能言。善拊循,与下同甘苦,士无不感恩效死,以故所向克捷。尤严戢部伍,所平大都二,省会三,郡邑百数,闾井宴然,民不苦兵。归朝之日,单车就舍,延礼儒生,谈议终日,雍雍如也。”大将之风无人能及。战场之外,大将军徐达为人之正更是名扬天下;虽然功高盖世,仍勤俭自持,忠心耿耿,嫉恶如仇。胡惟庸为左丞相时,他就常常在朱元璋面前直谏此人奸臣,有异谋,为不法。胡惟庸深感不安,曾以重金收买大将军门人福寿,想与徐达交好,结果反而被福寿告发。一时世人尽知连大将军的门人都如此正直清廉,何况大将军本人乎。所以朱元璋赞叹徐达曰:“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3]
后徐达病殁,朱元璋深感悲恸,为之辍朝,命举国哀悼,并追封徐达为中山王,谥武宁,配享太庙,列像功臣庙,位皆第一。子孙世袭魏国公之爵。
徐达的后代也都是非常之辈。四子中次子早亡,其余三子都是朝廷重臣:长子徐辉祖,嗣魏国公爵位,曾数出陕西、北平、山东、河南练兵,后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带兵为人,颇有父风。三子徐膺绪为中军都督佥事,世袭指挥使。四子徐增寿为前军都督府左都督。三个女儿皆是王妃,小女儿嫁给安王朱楹,二女儿嫁给代王朱桂,而大女儿就是赫赫有名的燕王朱棣的王妃。徐家门第高贵煊赫,非常人所能仰望。
王惊将徐、沐两家的功勋并论,是很有道理的。沐英是高皇帝朱元璋最宠爱的养子,朱元璋和孝慈高太后马氏待他视如己出,他和几个年长的兄弟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周王的关系也是情同手足,而且因为不存在皇位继承权的争执,比这几个王爷彼此之间还要亲密无间。沐英随父皇朱元璋征战南北,在朱元璋悉心培养下,文武齐长,德才兼备,既能带兵打仗,又善于处理政事,多次跟随在大将军徐达、常遇春、汤和、冯胜等人麾下,渐渐脱颖而出,屡建战功,成长为军中高级统帅,是朱元璋的左膀右臂,比几个哥哥都更有出息。洪武十四年,朱元璋拜颍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大将军,当时还是永昌侯的蓝玉为征南左副将军,西平侯沐英为征南右副将军,发大军征讨云南,将云南划入大明帝国的版图。云南战毕,朱元璋下令傅友德、蓝玉班师回朝,却命沐英留在云南,镇守滇中。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沐英镇守云南之时,当地一切事务不分巨细,均亲自过问处理;定制农桑课税,疏浚滇池水患,通盐井商旅,均民徭力役,将云南境内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朱元璋养子无数,都曾为他攻城略地,也都成为一方之守;然而像云南这样的边疆地区,少数民族杂居,矛盾突出,时有叛乱,镇守殊为不易,治理尤为困难,如今却一片安定繁荣。朱元璋大为满意,称赞说他所有养子当中,唯独沐英的功勋最大;此言并无偏颇。
沐英为人沉毅寡言笑,好贤礼士,勤俭仁爱,喜欢读书,深受治内军民拥戴敬仰,四方夷族归心。最初,因为孝慈高皇后驾崩,沐英感念养母的恩情,哭至呕血,据说从此落下顽疾。后来,皇太子朱标薨逝,沐英与兄长手足情深,悲恸之中,旧疾复发,撒手人寰。云南境内一片哀恸之声,“军民巷哭,远夷皆为流涕”。朱元璋闻其病故,也悲恸不已,令归葬京师,追封黔宁王,谥昭靖,与徐达一起配享太庙。
沐英四个儿子。长子沐春十六岁就跟着父亲西征吐蕃,然后从征云南,又从平江西寇,每每身先士卒,英俊勇猛,战功累累。朱元璋授他后军都督府佥事之职,群臣请试职,朱元璋却说:“儿,我家人,勿试也。”当场给予实授。沐春和其父沐英一样,善良仁慈,其所鞫录讼狱罪囚,往往宽释甚众。沐英死后,沐春便袭父爵为西平侯,同时继承父亲镇守云南的职责。此间,云南有几次小规模叛乱,沐春指挥若定,不日平叛。用兵如神,和父亲沐英毫无二致。
洪武三十年,麓川宣慰使思伦发与其属刀干孟不和;刀干孟遂赶走思伦发,起兵造反。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民族叛乱。朱元璋拜沐春为征虏前将军,帅何福、徐凯讨伐叛军。沐春谋划缜密,旗开得胜,一路挥师追击,连克敌寨,屡屡告捷。叛贼纷纷投降,多达七万人。手下将士欲将降卒全部屠杀,沐春严令禁止。刀干孟被打得惨败,向朝廷投降,朱元璋却认为刀干孟死有余辜,拒绝了他的投降,而命沐春总滇、黔、蜀三地兵力,发起总攻。此时的沐春,年方三十六岁。
袁珙给南宫秋讲述这些功臣宿将的历史;三个人兴致高涨,争论不休。沈若寥沉默地坐在一旁,心情却烦闷抑郁到了极点;到了后来,他开始抱怨风吹得头疼。王惊看看日头已过正午,酒食也已吃尽,终于决定收住话题,下山各自回房休息。沈若寥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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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居易《对琴酒》
[2]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3]《明史?列传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