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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广陵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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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飞雪;大红色的喜台上,本来已经让比武的脚印踩得干干净净,现在,又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片。

    鲜花一样大红的南宫秋。鲜血一样大红的沈若寥。冰雪一样白璧无瑕的那个英俊少年。喜台上仿佛只剩下了这三个人,连燕王和王妃都在众人视野中消失不见。

    那少年和气地笑了,先行了个礼,然后,拔出手中那把清灵长剑来。

    白晶晶的光芒,透过大雪,寒气四射,每一片飞扬的雪花都闪耀着那冰冷的寒光。

    他说道:“剑名冰川;我是在昆仑山深处长大的。不过,秋风的大名,我从小就知道。”

    沈若寥取下秋风,将长剑缓缓地抽了出来。

    飞雪连天;金光耀眼的剑刃,旋动之间,千万缕如阳光般,散射在天地之间。

    昆仑山,出产美玉的地方。

    眼前这个少年,确是块无瑕美玉。

    还有他手中的长剑冰川,寒气凌人。

    上善若水。冰川,难道不正是一切水的源头。

    上剑秋风。这一次,秋风要和水对决了,究竟孰高孰低?

    他淡淡笑道:“秋风仰慕冰川,也已经成千上万年了。”

    那少年浅浅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准备出手,或是等待沈若寥出手。

    一丈之外,飞雪濛濛;鲜红的沈若寥插在喜台上,也是一样静静伫立,望着对方。

    南宫秋惊讶而担心地望着两人,站在那里,同样也是一动不动。

    成千上万的人都寂静无声,紧张地注目着纷飞的大雪中,喜台上那三尊雕像。

    一声颤栗的徵音,轻微然而清晰坚决;然后是一声同样轻微,极其谨慎然而又无比果断的宫音,穿透长空,穿透大雪,在整个广场上震颤起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向端礼门城楼望去。

    只有喜台上三个冰雕一般的人毫无反应,依旧是冰雕一般,静静地互相对视着。

    英俊少年显然是早知道,会响起这样苍劲的琴声。沈若寥听到琴声,并没有回头;他知道是那老道,这个少年的师父,在端礼门高高的山梁之上,望着喜台上徒弟与仪宾郎的对决,悠然地挑动琴弦。这样的情境之中,只消两个音,他便能立刻辨别,一曲《广陵散》,仿佛天风,仿佛飘落的雪花,自然而生。

    同样琴艺精熟的南宫秋只在心里暗叹,《广陵散》的琴音,此情此景,恰到好处,仿佛诗词文赋的效果。她对弹琴的人是谁、有何用意分毫不感兴趣;她只关注随着雪花飞扬飘落的琴声里,那一红一白两个人。

    琴声悄悄地前行着;一步一步,不慌不忙,落地小心,却并不拘谨。仿佛是早有计谋在心,一点点地进行着,却绝不能操之过急,需要一千分的稳重,和一万分的决心。仿佛是在观察,观察一切的环境,观察着对手的行止,一丝一毫的动静,观察着时机。仿佛是在等待,等待将要到来的时机,成功或是失败,都一样。

    琴声里的端礼门广场,成千上万的人,寂静无声。

    落雪纷纷。喜台上的三个人,依旧纹丝不动。

    春秋时期,严仲子遇侠客聂政厚,求以为杀韩相侠累。聂政以老母尚在,拒绝了严仲子。后数年,政老母死。出丧之后,即曰:“士当为知己者死,”慨然赴韩,刺侠累未果,自决眼屠肠而死。侠累悬千金求刺客名姓,聂政之姊闻之,赴政尸曰:“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聂政尸旁。

    于是,有了《广陵散》古曲。

    晋嵇康善琴。司马昭欲使之,而康恶昭奸,召而不至,遂命逮之,押赴刑场。其友向子期后来在《思旧赋》中写道:“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嵇康临刑之前,索琴为《广陵散》一曲,曲罢长叹道:“《广陵散》从此绝矣!”破琴就戮。

    就是这曲《广陵散》。那老道的琴艺何其之高;端礼门广场,所有的人都随着琴声的节奏呼吸和心跳,在琴声的紧张里紧张,在琴声的沉稳里安静。

    台上的三个人,仿佛三座落满了积雪的雕像,仍然一动不动。

    然而,内心里,沈若寥和面前的对手已经在激烈地交战;耳畔尽是剑刃相撞的铿锵鸣响,没有丝毫琴声。目光如剑,在二人之间彼此交替纠缠。只是这目光的往来,看到对方从发梢到鞋底,每一寸地方从始至终不曾稍移,却在呼吸之中,凭借空气的震颤,感应出什么样的内力正在对方身上怎样游走,怎样积聚,怎样潜伏;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之中,微乎其微的变化,从而觉察彼此正在想些什么,什么样的目标,如何的攻守,如何的计策。

    他和任何人,都不曾这般较量过。怎样的高手。

    南宫秋静静地站着,只是看,什么也不想。

    她知道输赢此刻对她的意义。她希望谁赢?

    此刻的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出神地看着,超然物外,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然而她又是如此的深感兴趣。她什么也不想,只是一心一意,专注地注视着两个人。

    一阵长久的低缓的琴声;潜移默化的作用,积水成渊的力量。琴声越来越缓,越发低沉。台上,想象的空间慢慢安静下来,意念中的对决悄悄结束,没有分出胜负。成千上万的观众,随着琴声,渐渐地摒住了呼吸。

    长久压抑的琴弦终于沉到了最底端。大雪无动于衷地继续下来,似乎已经将天地之间深深掩埋。

    一声轻微的试探性的角音,在底处悄然发生。

    似乎没有什么比这转折更自然,更无声无息,更不引人注目了。

    秋风却倏然旋起,“锵”一声震天撼地,和同时出手的冰川浅浅交颈,旋即分开,一红一白两片身影,瞬间和漫天飞雪一起晃成了一团均匀的粉色,再也区分不出来。

    琴的节奏快了很多,极端的紧张,然而却并不太快,因为蓄谋已久的缘故,没有丝毫的慌乱,也并不激烈。一切只是早就有所预料,甚至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可以感觉到了结局,虽然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出,究竟谁会赢,所有人却都觉得,无论哪一方胜利,结果都毫不意外。

    硕大的雪片胡乱地横扫了整个长空。劲风在那一团粉色的身影中旋起来,向四面八方卷地而去,雪花乱蹿。南宫秋一个不留神,掀到头顶的红盖头就被风雪毫不留情地抢走,抛到高空中,瞬间无可挽回地飞向天边,一忽消失不见,头上只剩下一个漂亮的凤冠,一身红色的新娘的礼服在风中猎猎翻舞。

    那纠缠成一团的粉色的影子里面,究竟哪个是她的爱人?

    此刻的她,分明只能看到一个人,一个身影。

    她困惑地睁大眼睛,安静地望着那个身影出神。

    琴声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忽然震耳欲聋,忽然又微如耳语,一切转变却又是顺其自然,仿佛所有人都预料到了变化的发生,没有丝毫突兀。也许就像严仲子,预见到聂政会拒绝自己,还是依然前往,厚礼有加,多少年后,当聂政为他献身之时,也毫不意外;也许就像聂政自己,虽然一直引而不发,却早已在心里盘算过多年,直到仗剑径直走到侠累面前的那一刻,他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很多时候未知是一种精彩,一种惊奇,一种美丽,然而未知的东西永远不会拥有已知那般凄凉和壮烈。

    琴声在一阵飞旋之后,突然沉到低谷,安静地停顿了一下,沉得自然而然,停得恰到好处。天地还来不及眨眼,粉色的一团突然消失不见,却是清清楚楚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喜台上,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纠缠到一起过一样,就好像一切一直如此,未曾有任何事情发生。那大雪还是纷纷扬扬无动于衷地簌簌落着。

    然而瞬间,南宫秋还是看出了变化:一红一白,两个人刚刚只是极为短暂的交战,此刻分开,却已经俱各气喘吁吁,汗流满面,湿透了身上的衣衫。消耗的痕迹竟然如此明显,其他人也看出来了。道衍不由自主走了两步,离两人挨近了不少。吕姜已经不安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只是难以察觉的短暂的停顿;琴声又高高地响了起来,仿佛冰川消融,从高山之巅清流下泻,越发急速而宽阔,直至气势磅礴。两个人两把剑却不再像刚才般紧密,而舒缓了很多,一招一式,此刻便是毫无武功的女人和孩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踏着琴声,冰川不慌不忙地送到沈若寥眉心;虽然极慢,却浸透了死亡的威胁,无坚不摧的锋芒,无可躲避;他毫不避让,手中秋风已到对方领口,内力已然贯透脊髓。冰川回旋,琴声下泻;秋风却似乎变软,乖巧地贴上了冰川侧刃,琴声峰回路转;冰川却欲扬先抑,向自己胸口后撤;秋风看出他的心机,将计就计,顺藤摸瓜,直捣金龙;冰川横卧,消化秋风锋芒,琴声钝涩起来,步履维艰;秋风却钉在了冰川宽阔的雪刃上,随冰川一同俯仰升沉。

    琴声陷入了困惑,轻微的一串似乎在思考,在感叹。突然一声用力的弹拨,重重的叹息中,冰川巧妙地摆脱了秋风,瞬间已到沈若寥咽喉。沈若寥微微一侧,冰凉的剑尖划过耳根。他微微一笑,轻轻说道:

    “你输了。”

    琴声已经停止了。那少年呆呆地立在原地,冰川仍然停留在沈若寥耳根下面,割断了他一缕头发,垂了下来,和他脑后垂下来的大红色的头巾一起,在大雪中轻轻颤栗。胸口,秋风已经牢牢顶在心脏的位置上,剑尖没入了衣服,他可以感到肌肤一丝轻微的刺痛。

    他以为冰川摆脱了秋风;原来,却是上了秋风的当,把自己的胸口毫无遮拦地送到对方剑尖之下。

    雪还在落,纷纷乱乱,却仿佛没有丝毫生命。天地之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望着静止的两个人。胜负已然分出,琴声似乎从来不曾响过。似乎从一开始,一红一白两个人就是这样的姿势,动也不曾动过。

    两个人同时收剑。那少年仍然在原地站着,望着沈若寥,开口说道:

    “秋风果然厉害;我输了。”

    沈若寥心里微微一动。他说道:“承让了;我运气好。”

    那少年摇了摇头,开朗地笑道:“不是运气,是实力。运气只会青睐强者。”

    他不甘心地望了一眼南宫秋,又道: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武功我不及你,但是别的方面,我一样会继续争取,早晚赢得她的心。”

    沈若寥冷冰冰说道:“你要先向郡主和燕王道歉;否则,今日你休想离开这里。”

    那少年沉默少顷,无奈地点点头,刚要走到南宫秋面前,突然一阵劲风向沈若寥横飚而来。他下意识地转身,却从空中接住了一把古琴。

    那老道已经离开城楼山梁,神仙一般,和鹅毛般的雪片一起,从半空中飘然而落,稳稳地落在了喜台上。

    “仪宾郎大人,还没完呢,”他冷冷说道。

    沈若寥把琴放下来,望着面前的老道。他大约年过半百,面容清癯矍铄,眉眼细长,仿佛画上的仙人一般,鼻梁直挺,唇上两撇浓须,目光锋利。

    沈若寥恭敬而冷淡地说道:“前辈,我和您徒弟有约在先,若我赢了,要他向郡主和燕王道歉;全城百姓都可以为我作证。您想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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