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
慕容渊看向下头站着的人,刘氏这才发现原来庭院里头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鲜卑短骻圆领袍,头戴圆领鲜卑帽。
现在鲜卑人作汉人装扮,也只有六镇为了保持战斗力,所以不进行汉化。
刘氏似乎知道了那人到底从何而来。那人从腰边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只簪子来,让家仆送到慕容渊面前。
簪子是梨木所制,通体无半点花纹,只是簪子上还带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那人开口说了几句鲜卑话。而后单腿跪下。
明姝听不懂那人说的是什么,但只听得身边的刘氏尖叫一声,而后重重晕倒在地。明姝就在她身边,被带的一同扑倒在地,她趴在刘氏身边,“阿家,阿家怎么了阿家?”
刘氏两眼紧闭,气息微弱,慕容渊拨开她,伸手在她鼻下探了下,“去叫医者来!”
顿时停滞的众人马上忙碌起来,慕容渊抱起刘氏就往后面跑去。
医者来了,针药齐下,才让刘氏醒转过来。刘氏一醒来,就放声大哭。慕容渊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明姝站在一旁,刘氏的哭声凄厉。没人和她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刘氏的反应上也不难猜出来。
慕容渊面容露出些许哀戚,转头和刘氏说了什么。
刘氏哭的更加嘶声裂肺。
慕容渊坐了一会,过了好半晌,明姝以为他就这么陪着刘氏这么坐下去的时候,慕容渊抬头直直看向她,“五娘先下去吧。”
明姝道了声是,退了出去。一出房门,她身形晃了两下,身侧的银杏马上搀扶住她,这才没让她真的跌倒在地上。
银杏满眼担忧,明姝摇了摇头,回房的这一路上,一言不发。几乎到了房内,她就一头睡倒。
眼皮沉重,她于几次半睡半醒里,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犹如千斤重,不管她如何用力,就是睁不开,而后又陷入到沉睡的泥沼里。
等她终于能睁开双眼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下来,侍女们把油灯拿进来。
银杏低头见她终于醒了,喉头哽咽几声,“五娘子。”
“五娘子若是想哭,就哭吧。”从知道夫君战死到现在,明姝没哭。但哪个新妇不想着自家的夫君能够平安归来?现在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怎么叫人看的开。
明姝躺在床榻上,她摇摇头。
她和这个举行过婚礼的男人甚至一面都没有见过,悲伤是有的,毕竟一个年轻人逝去,而且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不悲伤。可是要是撕心裂肺,却远远不到那个程度。
“五娘子才嫁过来没有多久。这可怎么办。”银杏端来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给她喂下去。
久睡之后,嗓子里渴的厉害。水喝进去,缓解了干渴。
饭食端了上来,她勉强吃了两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动。
她让银杏把面前的饭食都撤掉,自己躺在隐囊上。
这夜过得焦躁不安,紧接着几天,刺史府里,也是惶恐不安的。上上下下,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慕容渊只有这么一个独子,独子战死了,心情恐怕恶劣难当。一时之间,人人小心。
家仆们拉来白布将上下都装点起来,慕容渊长子已经成年了,而且又已经娶妻,哪怕还没真正圆房,也不能和个孩子夭折那样对待了。
一时间府上缟素遍地,哭声阵阵。
明姝也戴了一身的孝,刘氏已经起不来床,慕容渊应付同僚还成,可对于一同前来吊唁的女眷,多少还是要避嫌的。还是让明姝出来应付。
那些个女眷绝大多数也是鲜卑人,见着娇小玲珑的新妇出来,一时间眼里都有些可怜。
新妇生的婀娜貌美,体态样貌无一不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眼角泛红,明明一张素颜,却生出了格外的妖冶,在白皙娇嫩的面庞上格外我自犹怜。
这些鲜卑女眷看了,羡慕之余,又交头接耳,说刺史家的儿子也太没福气了,这么娇艳的新妇,还没来得及尝个滋味,就做了死鬼。
也不知道魂灵回来看到,会不会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明姝听不明白鲜卑话,这东西老早就被朝廷给禁止了,哪怕鲜卑人也必须学说汉话,所以那些鲜卑女眷们嘀嘀咕咕的,落到她耳朵里完全听不懂,不过这不妨碍她猜她们的意思。
这些人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她,眼里露出的怜悯怎么也骗不了人。
那目光看的她浑身上下不舒服,明姝抬手擦了两下眼角,粗糙的麻布把眼角擦的红肿,瞧上去双眼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几日来连续的痛哭,马上就要流血泪了。
明姝借机先告退,让下头的婢女伺候她们,自己到后头去歇口气。
才到后面,银杏就从侍女手里捧来一瓢水,明姝接了,一口气全都喝了。这一天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到了现在才能喝口水,停一停。
明姝脱了云头履,在坐床上坐下,稍稍歇一歇。
“五娘子,是不是也该派人回翼州,和郎主娘子说上一声了?”银杏在一旁压低了声量道,“五娘子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守在这儿。”
明姝听了睁眼,“回了翼州,又怎么样?”
她是小妾生养的,除去上头的嫡出大哥还靠谱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看她都是横眼看的,连正眼瞧都不瞧一眼。
回翼州之后,难不成还要继续之前的被人白眼的生活?
“可回去之后,好歹五娘子还能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在这儿只能守寡。”
现在世道可不太平,北边鲜卑立国,隔着一条长江,又是汉人立国的梁国。南北征战不休,闹得上下也都是男少女多,女子们找个男子都不容易。可是五娘子生的沉鱼落雁,又有个官家小娘子的出身,说个郎君不成问题。总好过留在这儿,一辈子守寡强。
寡妇可就太惨了,先不说朝廷看不起寡妇守节,就是自个年老之后,下头也没个一男半女,夫家凭什么来照顾?到时候年老了,爷娘都去了,没人撑腰,那日子就过得坏了。
说不定被逼入深山老林。
“五娘子,”银杏急了,“您可别犯傻。”
“你不懂就闭嘴。”明姝瞪她,见她还要说,手掌在软囊上一拍,银杏委委屈屈低了头。
明姝又想起了那个梦境,那男人低沉嗓音里的嫂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又不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守寡怎么了,总好过梦里那样。她仔细想,想要揪出梦境里的蛛丝马迹,自己是怎么和那个男人纠缠上的,却半点都没有头绪。
守寡就守寡吧,至少还落得个清净。
她见银杏还要开口,马上闭眼装睡。
丧礼上闹腾了一天,到了夜间,才寂静下来。
没了前来吊唁的宾客,刺史府内格外安静。晚间刮起了冷风,把外头挂着的招魂幡吹得飒飒作响。
慕容渊让人把新妇给叫来。
这个才进门三四个月的新妇才十四五岁,瞧在眼里远远还是没长开的稚嫩模样。
明姝进来,脸低垂着,给慕容渊见礼。
慕容渊让她在另外一张坐床做了。
“阿六敦现在你也见着了。”慕容渊一宿之间头发几乎半白,额头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你现在还年轻,大好年华。我打算给你爷娘去信一封,让你回翼州改嫁。”
“噗”寒风里传来沉闷的利器刺入皮肉的声响。
明姝一愣,他沉重的喘息就响在她的耳畔。若不是顾不上其他,恐怕她也不会注意到那一声。
手上的马槊比之前变得更沉了些。
慕容叡顺势往旁一甩,噗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黑夜里那几点幽绿向后撤去少许。那幽绿没有被同伴的惨死给完全吓退,不过包围圈撤后了少许。
慕容叡火热的呼吸喷涌在她的脖颈上,明姝掌心里全是滑腻腻的汗。
“你还好吗?”明姝开口,慕容叡低声呵斥“住嘴,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不是说话的时候干嘛还要开口,明姝腹诽。她乖乖闭了嘴。
她感受到趴伏在她背上的身躯浑身紧绷,如同一头随时要发动攻击的猛兽。
紧接着两三双幽绿猛地跃起,加于手上的力道瞬间加大,不知何时两人站了起来,槊于空中瞬时划过银色的一道弧度,她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似乎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阻拦,随即那道阻碍迅速被破开。
两人从口鼻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雾,鼻子里涌入是浓烈的血腥味。
一举毙三,剩下来的四点幽绿透出惧怕,渐渐退后,退五六步之后,幽绿转过,消失在这茫茫原野里。
明姝被身后的人裹挟着,浑身僵硬,动也不能动。过了好会。她茫然的望着前方,前头别说绿光,就连半点声响也没有了,她才反应过来,吃力的回过头,“你没事?!”
之前慕容叡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她以为他摔断腿了还是怎么的,完全不敢挪动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人给伤的更严重了,他竟然是装的?!
明姝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气的眼眶发红。
慕容叡此刻低下头来,瞬间鼻息交融在了一块,他眸光依旧和方才一样清冷,“怎么,看嫂嫂的模样,倒是希望我有事似得。”
话语戏谑,听得明姝火大,“既然没事,怎么不起来?”
“骑马骑了那么一段路,难道还不准我稍稍躺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