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卷着书站着,「哦」了一声。
程适皱起眉毛,斜眼道:「顾贤弟--如今你我在一个楷书阁里,按礼从此我就喊你顾贤弟。顾贤弟啊,大家也算中了科举在朝廷里做文官的,以前再怎么着,客气总要有的。譬如愚兄我来给你传两位先生嘱咐的话,你就不说个谢字?」
顾况拿着书做势拱了拱手:「有劳程贤弟,愚兄惶恐得紧,多谢。」
程适站起来掸掸袖子:「罢了,既然宋先生嘱咐我我比你年长些要多照应你,小枝小节愚兄也不与你多计较。天快三更,愚兄先回房去睡,顾贤弟你也早些歇着吧。注意晚上点灯莫走水烧了房子。烧了你不值什么,烧了秘书监的房子那罪名可大了,仔细着些。」
顾况面无表情地道:「多谢程贤弟嘱咐,夜晚风凉,贤弟走好。睡前打水洗脸的时候仔细着青苔滑,莫栽进井里。淹了你没什么,若连累秘书监其余人今后要到外面挑水用,多费的工夫就大了。程贤弟你一向有个东耳进西耳出的毛病,愚兄这句话千万要放在心里。」
两人在门槛内外再一拱手,程适转身,顾况阖上门。
秋凉夜半,却有人无眠。
乾清宫的值夜小太监常青靠在柱子上偷偷打了个呵欠,当奴才的命苦,当万岁爷的奴才命更苦。万岁爷睡了要看更防火捧夜壶,万岁爷醒着要掌灯候命捧茶壶,都是一夜不能睡。
常青眨眨倦眼,偷偷伸头看看帷帐边负手站着的人影,又瞄瞄沙漏,怯怯地从嗓子眼里细细挤出一句:「皇上,三更了。」
万岁爷的身子一动不动,常青又试探地怯怯道:「皇上,奴才服侍您歇了吧?」
万岁爷那里还是没动静,常青老老实实地缩回柱子边。按伺候万岁爷半年多摸出来的规矩,万岁爷今儿这情况,十有八九跟睿王殿下有关系。
过了近一刻钟,常青听见万岁爷开金口慢慢道:「传朕的话,明日朕有兴致在御花园小宴,请睿王进宫。」
常青恭敬地应了,出殿门传话。只要传了这句话,底下就能服侍万岁爷睡下;万岁爷睡下,奴才们今日算都能安生了。
第二日天色大好,楷书阁事情很多。礼部最近上本奏请编撰忠义谱,录自本朝开国到前些年叛乱时的忠臣义士事迹,以传后世。呈自御前准奏,传旨交由秘书监编撰。
秘书监得了圣旨,从上到下一片欢喜。翰林院一向蓄意包揽朝廷所有典籍编撰,这次打从礼部递本的时候就摩拳擦掌,没想到皇上居然将编撰一事指派给秘书监,可见翰林院想挤兑秘书监还早得很。
秘书令大人指派监丞大人亲自主笔,又点了七、八个人协助。连天加夜先赶出一卷,送到楷书阁手录出十份供朝廷收藏,其余刻版印发至各省州县。
楷书郎大人领着十五个楷字手不离笔地赶抄。十部抄本中给皇上的一本由楷书郎大人亲自抄写,收录典库的三本每本各由两个老楷字手抄。老楷字只有五个,楷书郎大人将十个新进楷字的字迹细细比较,点名顾况补缺,与五位老楷字一道抄写三本典库藏书。
顾况领命,能得楷书郎大人赏识自然欢喜。十个新楷字与五位老楷字的座位不同,一个在外厅一个在里阁。顾况按楷书郎吩咐立刻收拾笔墨暂进里阁坐,新楷字们都拱手对他笑道恭喜恭喜,只有程适坐着不动,抬头无所谓地瞧他一眼,哧了一声。
抄到快晌午,纸用完了,老楷字让顾况去通事或者典簿大人那里领些纸回来。
通事大人不在,典簿大人刚接了监丞大人吩咐有要紧事办,说下午才能给纸。顾况回楷书阁禀报了楷书郎施大人。施大人道:「也罢,正好方才校书郎大人说要一本经考又抽不开身,你先拿这个牌符到翰林院去借来。」
顾况又遵命拿着牌符再往翰林院去。
秘书监与翰林院不对头,连司部衙门都离得老远。顾况对皇城不熟,东拐西绕有些迷向,偏偏今天路上匆匆来回不是蓝袍子就是红袍子,只有退到路边拱手弯腰的份,逮不到人问路。幸亏远远看见有巡察的卫兵,顾况忙提步过去,走到一个带岔道的路口没留神,险些撞上一个人。顾况谨遵从九品下的本份,弯腰一揖,闪眼间却看清楚那人穿的不是官服。
顾况没听过席之锦的教训,匆忙间只想着不是穿官服的兴许可以问个路,抬头恭敬地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大人,往翰林院去如何走?」
眼定在那人身上后,顾况傻了。眼前的人却是个年岁绝出不了弱冠的少年,虽穿的不是官服,头上却束着玉冠,身上穿着淡紫的长袍。一张若美玉般俊秀的脸上分明等于明白刻着「贵人」两个字。顾况心中飞也似的盘算,若此刻跪下磕头,不唐突反倒成了唐突,还不如装糊涂到底,拼个明白路径。
果然,那人将双眼定在顾况脸上片刻,甚是和气地道:「从这条路向前走再往左侧转。」
顾况一揖到地道了一声谢,跌跌撞撞地疾步去了。不晓得刚才的人是哪位皇亲国戚,十分想再回头瞧一眼,又没那个胆子瞧。
等顾况从翰林院取了书,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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