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剩下的羊肉加些水在火盆子上热滚了,师徒两个坐下又吃。
肉吃尽了,白萝卜片子也捞干净了,又喝汤。
“师父,这一加水,味儿就淡了。”
“嗯,可不,加了水自然淡了,水里又没盐巴。”
宋双又道:“不光缺盐唉,姜味儿也没了。还没芫荽、蒜苗、白杆子葱,喝羊汤,这几样是不能少的,切碎了绿绿白白翠生生地往上一洒,汤味儿一下就上来了。”
袁老孬吸溜着热汤,“你小子要求得还高得很,这天寒地冻的,哪儿有那些物儿。”
“倒是”。
袁老孬忽地“嗯”了声儿,手里碗还端着,嘴却停下了,眼一抬,“你倒是个会吃的,也是你那叫花爷爷教的。”
宋双嗯嗯了两声,脑子倒转得快,“师父,这吃上面的学问,讨吃子反倒是不缺的。你想,我们吃百家饭的,穷家富户都讨过,也在那大城里大酒楼饭馆子门口蹲过,达官贵人吃剩的倒出来,就是我们的了。那山珍野味,美味佳肴啥没吃过,别说这炖羊肉了。虽是残汤剩菜,那毕竟是吃过见识过呵。”
“嘿嘿!这当叫花子好啊,你跑这军营里做啥?”袁老孬冷笑,“还山珍海味呢!赶明儿我也当叫花子去,只是得央求你指个路,跟个能文能武的爷,喝漂着芫荽蒜苗子的羊汤,吃河里刚捞上来的鱼。”
宋双讪讪地笑。
“呸!都争着抢着讨吃去了!”袁老孬吐出一快骨头渣子,“别冻死饿死就好,你小子,叫花子?!”
宋双不敢抬头,只喝羊汤。
“哎,还是过年好啊,有这顿肉我就满足了。”袁老孬嘬着牙花子。
“师父,这过年了,内城一定很热闹吧?”
“嗯,热闹。”袁老孬点点头,“唱戏的,杂耍的,好吃的,好玩的,啥都有,热闹得很。”
看宋双一脸的巴望,袁老孬眨巴眨巴眼,“不过,你大城里讨吃过的,见识多,这里的热闹就算不得热闹了。”
宋双倒不计较又被老孬师父损了一句,脸上讪讪地笑,只是听师父说起的热闹,便想起了那唱曲班子,想起了赵老伯。
想起了收留过自己的奶奶,更想起了兄弟李黑。
他们都还好吗?
他们都在干什么。
正寻思着,袁老孬的筷子敲在宋双的碗上,“发什么呆,快喝,喝完了师父洗碗。”
宋双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敢”。
这师父可是个刷碗的!这碗,什么时候不是宋双刷的。
师父看我愣神,耍笑我呢。
可那天的碗,还真就是袁老孬刷的。
回过神来,宋双方喝尽碗里羊汤,忽有军士推门进来,“老孬,牌军让带这小子过去。”
“收拾东西吧”,袁老孬起身朝宋双挥挥手,“收拾东西,跟上走。”
宋双纳闷,“牌军叫我做什么,为何收拾东西?”
“让你走就走,快收拾。”军士催促。
“收拾去,收拾去。”袁老孬又朝宋双无力地挥挥手,头也不抬地先收拾起碗筷来。
宋双明白了,这是又要给他换地儿了。
也没什么收拾的,只几件当兵前的破衣烂衫卷了起来,宋双又拿起《说文》和《刀法》看了看,放到了师父柜子上。
袁老孬走过来,手里是洗净的碗筷,看见柜子上两本书,拿了起来连同宋双的碗筷,一起放进了包裏里,“拿上吧。”
宋双跟上那军士,又回头,朝袁老孬喊了一声“师父”。
袁老孬勾下头,扬扬手,“去吧,去吧,还都在这营里。”
宋双跟着那军士走了,袁老孬叹口气坐到火盆边。
“碳儿”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袁老孬把“碳儿”抱到腿上,捋着它的脊背,嘴里念叨着,“走了,没人看你扑腾了。”
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身前的火盆子,抚弄着那猫。
片刻,又自言自语,“你小子啊,这是跳过肉案吃豆腐。”
“嗯,不,不,是尿窝子往屎窝子里挪。”
又苦笑,“你小子自找的,罢,罢,罢,磨炼磨炼也好,只盼你命好,莫得没长成呢就没了。”
那“碳儿”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袁老孬一眼,“喵”一声又懒洋洋地趴在袁老孬腿上。
“你不懂啊,再能耐,那战场上能不能活下来又是一回事儿喽。”
那猫当然不懂,这话是说宋双了,只不知宋双懂不懂。
那战场上,不是有些能耐就能活下来的。
宋双也没想到,再次换地儿,真就是去上战场了。
年节里,那内城确是热闹。
曲子班的生意也分外地好。
那夜,赵铁蛋收了满满两笸箩钱。脸上笑着,心里却忧虑着。
那贼除了这曲子,消遣上再无所好。只年节了,本想这贼定会招曲子班入府,却没来个消息。
赵铁蛋竟有些后悔,或许真是自己错了,自己太谨慎。
如果不是自己的谨慎,上次入府,侄儿见机行事的话,或许事已成了。
倒终有那贼再召的时候,也未必是年节,况且,这年也才过了两天。
赵铁蛋更为担心的是,怕曲子班里出事,怕侄儿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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