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男生女当然不由一句言语决定,有人说僧人破了妄语戒,一会儿说生儿子,一会儿说生女儿,可僧人从来只是笑笑。他后来还预言了很多事情,无一不中,只有那天,为了让一个女孩不再哭泣,他说过一句谎话。
甜儿不哭了,她摸了摸僧人额上的肿块,问道:“你受伤了吗?”
僧人无奈地笑了笑,道:“我犯了错,老天为了惩罚我,放了这肿块在我额头处。”
甜儿也笑了。她说:“骗子。”
二十年后,当甜儿回忆起这段往事,心里仍充满感激和温暖。那中年僧人已变老,肿块也成了一颗肉瘤,甜儿虽然想不通他犯了什么大错,可始终觉得像宝公沙门这样的人不该遭命运如此对待。
甜儿是个老姑娘了,她守在宫嫔潘外怜身旁,照顾潘和潘的女儿。潘外怜的女儿也是年轻的元诩唯一的后代。
甜儿觉得生女儿蛮好的,尤其在北魏的深宫高墙中。
曾几何时,她也希望胡太后生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女儿,这样胡太后就能免于一死。可太后与她不同,太后是个要强的女人,勇敢而刚毅,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承继大统。真能如此,她死也无憾。
“为什么她能对自己这么狠?”甜儿兀自想着,她不明白皇位有怎样巨大的吸引力,让天下瞩目,让众人趋之若鹜,让善良单纯的凤儿夫人变成了心狠手辣的皇太后。
所幸的是,胡太后活了下来,元诩也安然无恙地成年了,可甜儿总能在元诩身上感觉到疏离和孤僻,那种隔离了他与世界的怪异的力量。
生于帝王家,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她望着摇篮里的女婴,幻想着她一生中出彩的瞬间:懂得梳妆打扮、出嫁、为人母……甜儿希望这个婴儿能平安地度过一生,如果以后有了情郎,甜儿就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对耳环送给她。
近来宫中很混乱,她和潘外怜躲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等待风波平息。
“人生不正是等待吗?”她自我安慰道。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阳光散漫的午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白马寺的香客像迷离婆娑的树影,他们各自的人生在女孩的哭声中短暂交会,又长久地分开。
人生不正是类似这样的东西吗?
城郊,孤冢,四个短暂交会的人。
他们因某些微妙的联系站在一起,又因某些奇妙的情感分为两种阵营。
元欢忽然问宇文泰:“尔朱荣为何不多派些人来?”
宇文泰回答:“酋帅觉得我和三叔已足够对付你。”
“笑话,你们三个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杀得死我,”元欢说,“他派你同三叔来,只因他不信任你们,若是你们能与我斗得两败俱伤,令他渔翁得利,那再好不过,若是任意一方折损,他也不会心疼。”
三叔开口道:“不必再费口舌了。王爷,你确实很厉害,你比我们三个中任何一个都要厉害,无论心计、武功还是头脑,天下或许都无人出你右,可我们是不会再放走你的。一旦城中有消息,天子没有死,我们会立刻动手除掉你。”
他补充道:“我们三人联手,就算不济,也值得试试看。”
元欢淡漠地环视着四周,轻哼了一声。
他们陷入了等待。人在等待时,原本确切的东西也会变得虚无而缥缈。
元欢虽然提早布置好了计划,可他终究不在城中,难保没有变数。他不敢贸然动手,腹背受敌的状态下,妄动便是送死。他只有等,等待破绽,等待城里的消息,等待天子的陨落。
洛阳城中又出现了火光。
一场战争在悄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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