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寺。
夏夜总是蓬勃而躁动。
薛财在寺内角落的草丛中静坐着,他是个肥胖的人,肥胖的人容易流汗。
薛财正汗如雨下。
每当有蚊虫叮咬他的食指或者脚踝时,他就会愤怒地跺脚,用巴掌拍向他身体根本没有蚊虫叮咬的部位。
这当然是怪异的行为,引起了他身后人的兴趣。
司马笙好奇地问道:“蚊虫在阁下的右脚,阁下为何拍自己的左腿?”
薛财迅速而慌张地转身,当见到来者是司马笙的时候,他的慌张便消失不见了。
他当然听闻过这几个年轻人的名头,可他对那些关于六君子的传奇故事并不感冒,他只知道这些毛头小子来到洛阳后便吃了千金会的亏,如今子先生已经要对付他们。
子先生要对付的人就是他薛财要对付的人,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对子先生有多么忠诚,而是因为子先生给的报酬实在太丰厚,随随便便赏赐十几亩地,三处房产,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薛财已不想再过从前那种朝不保夕、风餐露宿的杀手生活了。他对司马笙说:“你以前可曾被蚊虫叮咬过?”
司马笙不解,但仍回答道:“那自然有。”
薛财又问:“最多同时被几只咬过?”
司马笙道:“同时?那倒是不多,两三只吧。”
薛财好像听到了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开始哈哈大笑,嘴角甚至有些抽搐。
“这很好笑?”司马笙感到被冒犯,有些不悦。
薛财没有回答,只是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你知道我这一身肉是怎么来的吗?”
司马笙问:“怎么来的?”
薛财伸出右手食指弹了弹自己的右脸,他的右脸像秋天结果的树枝般抖动起来。
“蚊子,”他说,“这一身肉都是被蚊子咬出来的。”
他忍不住又狂笑起来,还时不时眨眼瞧瞧司马笙的反应。
司马笙无言,无任何表情。
他觉得薛财说的话,无论真假,并不好笑。
好笑的东西往往是让人来不及反应和思考的,大脑会直接告知嘴巴:你该笑一笑了。
生命中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露白所想的让她开怀的瞬间之中,就有初新为了搭救她,不计后果、不图利害地来到这间地窖里。
可当初新迤迤然地步入地窖,慢条斯理地和青木夫人打了声招呼后,她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快乐,因为她的快乐转瞬间就消散在了对初新来此目的的推敲面。
他是为了那个木盒来的,还是为了调查清楚青木夫人的计划而来?
他此番有没有分毫的动机是自己?
她绝不会去问这种问题,她拉不下这个脸孔:自己要来的东西绝没有别人送到面前的好。
可她不曾想过,只有自己争取过来的东西,她才会倍加珍惜。
“小子,你真是个会自找麻烦的人,”青木夫人笑了,“我喜欢自找麻烦的人。”
她的魅力永远不挑年龄,只要是男人,就不难领略到她体内蕴藏的柔情蜜意。
可初新却不紧不慢地还击道:“我对夫人却只有敬重和畏惧,没有半分爱意。”
这让青木夫人大为光火,因为她曾经的生命时光里还没有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所有的男人都巴不得争先恐后地跪在她裙下,然后急索登床。
当然,她的情绪向来掩饰得很好,只有在她需要表演的时刻,她才会从眼睛里挤出几滴像模像样的泪水,或者将**烧至耳根,怒火举至脸颊。
“女人们在说话的时候,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该随意介入或者插嘴的?”青木夫人温柔地指责道。
初新没有再理会她的指责,而是走到穆越兰面前问道:“一直以来,你都装作不知道那件事吗?”
他问得很唐突,但他相信穆越兰一定懂他的意思。
他问的是元欢的死。
穆越兰懂,她知道自己现在已不必再隐瞒什么。她说:“是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他心口那根针其实并不是三叔打中的,而是你?”初新又问。
他和宇文泰最终战胜元欢凭靠的,就是伤及他心脉的那道暗器。
穆越兰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在抗拒这段记忆,但她终究没有逃过重压,如实答道:“是我。”
初新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本来以为我欠你一句抱歉。现在我已不欠了。”
他并未再为难穆越兰,因为他相信穆越兰会自己为难自己。
世没有比自己为难自己更痛苦的事情。
他甚至不想再去追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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