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他环顾诸将,最后将目光落在“双枪太保”白孝德身上。他点了点头,向众将问道:“各位,你们看白孝德出战如何?”
众将抬头看了看李光弼,又回头看了看白孝德,便已知副元帅的用意——两军对垒,贵在心态平和,此时众将已多被激怒,而唯独性格深沉的“双枪太保”仍然宠辱不惊,面色如常,这就先胜出了众将一筹,况且大家也都知白孝德的手段了得,便都点头赞同道:“白孝德可往!”
白孝德也不推辞,仍是平静地等副元帅下令。
李光弼问道:“孝德,你带多少兵去?”
“末将单人独骑即可!”白孝德的声音中满是自信。
李光弼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盯着他笑而不语,似乎是在问他:“你不要再想清楚点吗?”
白孝德脸上略略一红,知道副元帅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轻敌,才忙回道:“请派五十骑在城门内为我后援,城上擂鼓为末将助威!”
李光弼点点头,便令白孝德出战。
此时,刘龙仙已在城下骂了小半个时辰,早已口干舌燥,无奈城上连个回嘴的人都没有,就像狠狠一拳捶在了棉花包上全无着力之处,心中越来越觉无趣。
正在这时,城上吊桥被缓缓放下,城门也“吱呀”一声地打开,一员唐将缓辔而出。
只见他头带一顶雁翎兜鍪,身着银色雁翎甲,生得高鼻深目,两撇细髭有些发黄,胯下骑的那匹干草黄色的战马尤其可笑,不仅腿短肚大,而且鬃毛蜷曲,似乎身上还生着斑斑点点的“赖疮”,直如一匹驾辕拉犁的驽马一般。
刘龙仙光看这匹战马就知道来人在唐营中定是稀松平常的角色,不由得心中讥笑唐军无人,连马都骑不出一匹像样的出来。
他心中更生出十二分的傲慢,大咧咧地将右腿搭在马脖子上放松一下,心想:“这样的无名鼠辈,我坐着不动也能杀他七八个!”便也不拿正眼瞧来人,转头继续向城上叫骂,其实他心里早已估算清楚,自己完全有时间在对方逼近之前从容迎战,更有信心在一个回合之内就将来人挑于马下。
此时,白孝德仍是不慌不忙地缓辔而行,距离刘龙仙足有两百步的距离。
而正在城头上观战的唐将们却已经开始兴奋的窃窃私语了,仆固怀恩捋着山羊胡子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李光弼笑道:“孝德要得手了!这家伙这下死定了。”
李光弼有意问他道:“此话怎讲?”
仆固怀恩以为李光弼不明就里,便有些洋洋自得地解释道:“那厮定然是见了孝德的战马矮笨,故而轻视于他。可他哪里知道,孝德的那匹马唤做‘斑毛狮子犼’,遍体生有十六个毛縼,短距离冲刺的速度在所有的战马中排在第一,而且它还有个怪异的本事,别看平时闷声不吭,一旦嘶鸣却如狮吼虎啸,寻常战马听后当即骨酥肉软,屎尿横流地瘫软在地,故此平时要单独离群饲养。那原本是龟兹国王最爱的宝贝,后来因孝德是龟兹王族子弟中的佼佼者,且屡率安西军战败入侵的突厥、吐蕃军队,立有大功,故此老国王才在临终时将国中仅剩的一匹赐给了他。某曾想用十匹好马外加两年的俸禄跟他来换,他却都没有同意,实在可气!”言罢,他盯着白孝德胯下的“斑毛狮子犼”干咽了口唾沫,似乎仍心有不甘。
此时,白孝德已经慢吞吞地蹭到了距离刘龙仙百歩左右的地方,他一边向前来,一边笑嘻嘻地向刘龙仙喊道:“喂!你认识我吗?”
刘龙仙虽然勇力过人,但脑筋却实在不灵光,听来人如此问,居然还稍稍有些迟愣,看了白孝德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谁?”
白孝德心中暗笑,故意戏弄他道:“‘屠狗天王’白孝德,今日特来做买卖!”
刘龙仙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言下之意是说自己就是“狗”,心中大怒,回骂道:“你才是猪狗!”
哪知道他话音未落,白孝德已突然一捏自己胯下“斑毛狮子犼”后颈上的一处毛旋,那马登时鬃尾乱挓,“嗷呜”地一声怪叫,真如狮吼一般。
刘龙仙胯下的卷毛青鬃兽也是匹宝马,但听到这猛兽般的声音后,虽然没有当即瘫倒却也打了个趔趄,本能的踢踏乱转起来。亏得刘龙仙的骑术精湛,忙抓紧了缰绳才将马稳住。
就在这稍稍分神之间,“斑毛狮子犼”已在眨眼间窜至他近前,白孝德双臂一舞,双手已各亮出一柄标枪来,对刘龙仙分心便刺。
河阳城头战鼓隆隆,埋伏在城门洞中的五十骑唐军骑兵也突然冲出,准备接应白孝德。
“蓝面瘟神”也的确有些本事,在如此手忙脚乱之时,他仍躲过了白孝德左手枪的第一下攻击,同时急催战马想要拉开距离,好展开反击……
“双枪太保”白孝德却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
此时,他的右手枪早就蓄势待发,专等刘龙仙后心露出破绽。
就在一眨眼间,那柄标枪犹如一道闪电般刺出!
只听“——啊——”的一声惨呼,那柄标枪“噗呲”一声直入刘龙仙后心,刺穿了他厚重的铠甲和身体,从前胸露出了大约半寸多长的一段枪尖来……
这套刺杀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已演练了无数遍!
从“斑毛狮子犼”发出吼叫,到白孝德纵马冲至对方身前,再到他手持双枪发动闪电般的两次攻击,前后不到八个弹指的时间,一员猛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这不仅让正在掠阵的燕军兵将们都惊骇不已,即便是城头上的唐军将士们也都大为咂舌。
白孝德将刘龙仙的死尸挑于马下,下马割了他的头颅,才在五十位唐军骑兵的掩护下从容返回城中交令。
李光弼大喜,令随军主簿记下白孝德的功劳,便命人将“蓝面瘟神”的头颅挂在城头示众。
而史思明得知此事之后大惊失色!
他气急败坏地拍着大腿连骂刘龙仙是个“蠢货”!自己好不容易提拔了此人,还没有经历大战立功,便早早送了性命,枉费了自己一番心血……
他愤怒地催动燕军向前攻城,誓要给刘龙仙报仇。可一连数日,燕军死伤不少,却未能撼动河阳城分毫。
史思明非常清楚,燕军的优势在于野战,而唐军的优势在于守城,如果李光弼仍旧这么坚守河阳不出的话,那么无异于是“太原之战”的又一次翻版。
他思来想去,终于有了条计策,忙传令从军中精选出一千余匹膘肥体壮、牙口又好的战马,每日从营中循环往复地赶到黄河南渚的开阔地饮遛,故意让河阳城头的唐军看到这一切。
果然,唐军将士们看到这些雄壮矫健、龙腾虎跃的战马,无不咋舌羡慕,如果不是副元帅将令森严,大家都恨不得立即杀出城去,将这些“宝贝”从燕军手中抢出来。
仆固怀恩尤其爱马,军中号做“马痴”。在这种诱惑下又怎能按捺得住?但是,他也注意到,近两日中,李光弼本人也数次来到城头观看那些骏马,便在心中暗自笑道:“你明明也想要取这些战马,又怕中了燕军的诱敌之计,八成是知我爱马,故此等我先主动请缨。这次我偏偏耗着不提请战之事,看你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主动走上前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说:“哎!燕军善于野战,有多半原因是由于幽燕之地胡马雄健。要是能将这些骏马掳来,真是给座金山也不换啊!都是矫健的大公马!啧啧……”
李光弼听了他如此说,只微微一笑。事实明摆着,燕军很可能已在南渚伏下了重兵,如果唐军果真前去抢马,必然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看了半天,他才叹道:“燕赵、代地自古出产骏马,我为契丹人,家严亦颇爱马,少年时家中养过一些好马!”
说着他用手遥遥一指道:“你看那匹,黄色的,唤做‘爪黄飞电’,最善跳跃,可轻松越过十丈宽的沟壑”。
又指另一匹道“那匹,白色带黑色鬃毛的,唤做‘千里追风雪’,最善长途奔袭”……
他当着仆固怀恩的面,遥遥指着河对岸的那些马匹,娓娓道来:哪匹叫“豹尾乌骓”,哪匹是“玉顶火龙”,还有什么“银云豹”、“绝尘驹”、“千里胭脂”……一匹匹宝马被他如数家珍一般认了出来,把个极善相马的“马痴”仆固怀恩听得瞠目结舌——这些马他自然也多数识得,故知李光弼所言不差,而此前他完全不知道副元帅竟也如此懂马;自己与他共事十几年来却毫无觉察,可见人家从不卖弄,而自己在前些日还大言不惭地给人家讲述白孝德的那匹“斑毛狮子犼”如何如何……,岂不是班门弄斧,叫人笑话?
想到这里,他有些面红耳赤,只得“嗯嗯、啊啊”地不断点头称是……
李光弼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尴尬,说道最后,他伸手一拍城头的垛口,叹道:“哎!可惜这些骏马都在叛军之手,真是暴殄天物!可惜!可惜!”
此时,仆固怀恩哪里还记得要怂恿李光弼出兵的打算,他眼中盯着那些骏马,早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唰”地向李光弼行了个军礼,请战道:“副元帅!请给我一支令箭,我带三千人出城,将那些‘宝贝’掳过来便是!”
李光弼听他如此说,故作惊讶道:“仆固将军胆气可嘉!不过你应当也能看出这些战马恐怕是他们诱我军与其野战的诱饵而已啊!将军是国家干成,本帅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仆固怀恩听了,心中更是羞惭不已,一直从耳朵根红到了后脖颈,嘴里嗫嚅道:“如此可怎生是好?”此刻,那些战马已经让他眼馋得不得了,纵然豁上性命也要弄几匹回来……
李光弼见他已急得坐立难安,知火候也差不多了,强憋住笑,淡淡说道:“仆固将军,本帅有一计策可赚那些好马回来。”
仆固怀恩听了眼睛一亮,几乎要原地蹦将起来,急忙问道:“副元帅有何妙策?快请赐教!”
李光弼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个计策。
仆固怀恩抬手一拍脑门儿,懊恼地说道:“哎呦!我怎么就没想到?”言罢便又行个军礼,喜滋滋地大步奔下城去布置。
翌日,燕军又在南渚饮马,史思明果真已在不远处的河堤后埋伏下了两队伏兵,专等唐军自投罗网。
岂料,刚到午时,河阳城中突然响起了一片尖锐的战马嘶鸣声,那声音一直传到黄河对岸,正在南渚岸边懒洋洋晒着太阳,啃食着干草的燕军战马听到之后,突然都来了精神。连草料也不吃了,全都立着耳朵,纷纷聚到岸边。
还没等牧马的燕军们反映过来,这些雄健的大公马一声嘶鸣,突然发疯了一般向对岸的河阳城狂奔而去。转眼间,它们已泅渡过了黄河,径直奔进了河阳城中,一匹没剩!
把燕军看地目瞪口呆,全都张大了嘴,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