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神武营军士护驾,亲自猎鹿去了,待得景和知道时,乾元帝与玉娘已进了林子。
这等的偏宠爱护,直叫景和心底发凉,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只觉自己辛苦谋划,所作所为统统是为人做嫁衣裳。
又说,乾元帝这番举动连着玉娘也没想着。隔夜乾元帝将她抱在怀中缱绻时说了许多话,没一句提着今日要出猎。只有一桩,乾元帝素来热情,扰起人来就没个完,昨夜却是浅尝辄止,事毕又轻抚着玉娘玉背哄她入睡。玉娘当时虽有些疑惑,可也没想着太多,只以为乾元帝心疼她“委屈”了,不想天才亮,乾元帝就捧了玉娘的脸哄道:“好孩子,快起来,我带你出去。”
玉娘睡眼朦胧地瞧着乾元帝,见他身着软甲,便呢喃道:“圣上这是要去哪里?”乾元帝看着玉娘将醒未醒的模样,倒是添了分稚气,心中喜欢,低头在她雪腮上一亲,笑道:“猎鹿,昨儿阿琰不是喜欢吗,我给你们娘两个去捉一头。”玉娘听着这句就醒了,知道是乾元帝不过是借着她们母女受委屈的由头,实则要在将领们面前给她体面,便道:“圣上这样关爱阿琰,阿琰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欢喜呢。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圣上。”乾元帝将玉娘扶抱着坐起来:“不怕,我已叫了赵腾率神武营护驾。”
听着赵腾名字,玉娘心上猛地一缩,手心都沁出了冷汗,一时猜测着乾元帝是知道了什么,飞快地在朝着乾元帝脸上睨了眼,见他脸上含笑,这才略略放心。却又怕与赵腾相处,时间长了,赵腾露出端倪叫乾元帝疑心,强自镇定道:“如此妾就放心了,只是妾不会骑马呢,怕是要扫了圣上的兴。还是圣上去吧,妾与阿宁阿琰候着圣上凯旋而归。”乾元帝笑道:“怕什么,我还能叫你摔着吗?且西山没虎熊猛兽的,不过是些小东西,不然我也不敢带你去。让她们替你穿身利落些的,深衣广袖的碍事。快些儿,今日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玉娘知道乾元帝意决,再僵持下去反倒不美,只得起身,由秀云领着宫娥们服侍着用过早膳,便换了身窄袖齐胸襦裙,因怕叫树枝挂着不敢梳高髻,只梳了个低圆髻。乾元帝打量了回玉娘,又叫秀云取了帷帽来与玉娘带上,这才牵着玉娘的手出了寝帐。
赵腾早候在账外,他昨夜就领了圣旨,知道乾元帝要带了昭贤妃去行猎,一时想着能见阿嫮一面,一时又怕见着阿嫮,竟是一夜不能入眠,早早地到了帐前等候。这时看着帐帘一动,乾元帝牵着阿嫮走了出来。
乾元帝天生得一副好相貌,便是如今年近四旬,也依旧轩昂俊朗,今日身着戎装更犹如日月悬空,岩松独立。他手上牵着的女子,虽帷帽几乎遮住了全身,也看得出身形纤长秀丽,举止婀娜,有如杨柳迎风,又似步步生莲,便是看不清面目也知道是个佳人,不是阿嫮又是哪个。
赵腾只看得一眼,已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跪倒,口称:“臣赵腾参加圣上,娘娘。”乾元帝只觉掌中玉娘的手掌一抖,只以为玉娘素来胆怯,身着戎装的赵将她吓着了,反回首笑道:“莫怕,他不过是瞧着冷厉些,对我倒是忠心。”
玉娘透过帷帽的白纱将赵腾盯着,口中缓缓道:“是。妾原也见过赵将军,当日圣上命赵将军护送妾回合欢殿,妾还记得呢。今日赵将军威风凛凛,是妾胆怯了。”赵腾听着这话,知道是阿嫮提点自己小心,连着头也不敢抬,只倒是:“臣虽鲁莽,也请娘娘放心,今日行猎,有臣在,必保得圣上与娘娘安然。”
乾元帝一面笑道:“朕信得过你,起来吧。”说着牵了玉娘从赵腾身边走过。乾元帝要携行猎,奉召赶来的御马监早备下了马,一匹是乾元帝惯骑的四蹄踏雪,另一匹却是一匹白马,从头至尾没有一丝杂色,眼神温顺,有着长长的睫毛,看着乾元帝与玉娘走道身边,也是一动不动,只好奇地看着两人。看着玉娘走到身边,竟还拿着头去蹭玉娘,乾元帝笑道:“不想你竟还招马喜欢。”
御马监知道这位昭贤妃是乾元帝心上第一得意的人,看着马儿这样,也奉承道:“这是飞雪通人性,知道娘娘最是和善,是以才亲近娘娘。”乾元帝道:“飞雪性子如何?”御马监回道:“回圣上,奴婢知道是娘娘要用特意挑的。飞雪是骟过的母马,不独样子好看,性子更是温存,娘娘要用,奴婢哪里敢不仔细呢。”乾元帝听着这句,又问:“飞雪即是母马,骟它做什么?”御马监瞧了眼玉娘,只怕吓着了这娇滴滴的宠妃,可乾元帝发问,他如何敢不答,只得回道:“飞雪前年难产过,险些儿母子皆去,不得不骟了。”乾元帝也就明白了,母马性子原就比公马温存,再骟过,自然更温顺,这才放心。
飞雪身上早扣好了侧坐的马鞍,乾元帝将玉娘抱起放在马鞍上,道:“坐稳了。”到底马再温顺通人性也是畜生,怕飞雪跑起来将玉娘颠下来,又取来备好的宽带将玉娘双腿牢牢捆在马身上,这些倒都是乾元帝亲力亲为,玉娘却在马上借着帷帽的掩护将目光投向乾元帝身后的赵腾,赵腾与玉娘对视了会,慢慢地闭上了眼。
又说早有个太监牵着马候在一旁,乾元帝最后才将缰绳扔与他:“仔细护着娘娘,回去有你的好处,若是惊着娘娘,仔细你一家子性命。”自己回到四蹄踏雪身边,不用太监服侍翻身上马,脚后跟一磕马肚子,打头先进了林子,那太监这也翻身上马,牵引着飞雪跟上,赵腾率着神武营的军士,身背神机弩随后跟上,一行人飞快的没入了林子。
☆、第184章血泊
乾元帝倒不是在玉娘跟前夸耀,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常与沈如兰一块儿行过猎,打的自不是这样鹿兔之类的野味,而是虎熊等猛兽,虽不能如沈如兰赵腾这般一箭从猎物双眼中穿过不损皮毛分毫,也能命中要害,宣室殿中铺的那张虎皮便是乾元帝亲自猎的。虽自乾元帝践祚之后,极少行猎,可是猎几只温顺的鹿兔之的本事还是有的,且又有神武营的军士在侧,更然更有把握。
西山大营建在西山脚下,背山面水,左侧便是片丛林,总有一顷地大小,树林并不是如何茂密,里头并无虎狼之类猛兽,不过是狐狸野兔这等野物,虽有鹿,也少。林间更有一处空地,原是西山大营的军士们偶尔进来打个牙祭,生火烤食之处。因玉娘不善骑马,便留在此处歇息。
乾元帝将神武营军士分做两拨,一波护驾,一波留在玉娘身边护卫。依着乾元帝心思,倒是要将赵腾留下的。玉娘只怕赵腾在众目睽睽下露出痕迹来,哪里敢叫他留着,便劝乾元帝道:“妾在这里能有什么呢?出林便是大营。倒是圣上身边要紧,虽说是不曾听说这里有虎狼,也要防着万一才好。”乾元帝拗不过只得从了,亲手将玉娘从飞雪身上抱下来,又将昌盛与她留着,这才带了赵腾等人往林深处去了。
皇帝行猎,从来都有随扈的侍从在林中驱赶,一则是将野兽惊出来,好方便皇帝打猎;再来,若有猛兽或是刺客也好预先发现。
乾元帝今日手风极顺,不过片刻便猎着两只兔子,早有太监拣了回来。乾元帝那是猎过猛虎的,看着兔子自然不在眼中,继续向前,就看着一侧草丛一动,窜出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来,尾巴尤其硕大,偏尾巴尖上又有一大簇白毛,十分漂亮。这狐狸是叫军士赶出来的,原就受了惊,到得乾元帝马前才发现有人,竟是人立而起,张了乌溜溜的双眼对着打头的乾元帝看了看,扭身就逃。
乾元帝知道狐狸这样东西虽小,却是十分狡猾,等闲猎它不到,偏喜它皮毛美丽,因知以自己的弓箭功夫未必猎得到,便向赵腾伸出手去。赵腾会意,将神机弩递到乾元帝手上。乾元帝接过,对准狐狸脑袋按动扳机。若是寻常弓箭,速度未必赶得上狐狸逃窜的速度,只神机弩是机括控制,射出的□□可破村厚的木板,那狐狸与乾元帝相距极近,那只狐狸没跑出几步就叫□□穿颅而过,死死钉在地上,登时毙命。
如今已是仲秋,狐狸的皮毛也已丰厚了,因那支箭是从狐狸头部射入,身上的皮毛便无损伤。一张狐狸皮能做得个手捂子,虽比不得进上那些,到底是亲手所猎,意义不同,当时就使了太监将狐狸与玉娘送过去,自家驱马向前,要为景琰寻只鹿来。不想他才往前不多久,就听得身后马蹄得得,十分急促,勒马回身看时,却是个神武营的军士飞驰而来。
那军士正是乾元帝留在玉娘身边的,看着他急匆匆赶来,乾元帝心上便知有事,圈转了马头回身迎上,还不等乾元帝开口询问,就看着那军士滚鞍下马,在乾元帝马前跪了:“圣上,娘娘一见着您送去的狐狸就,就晕了过去。”军士说这话时胆战心惊,心中直将吓晕昭贤妃的那个阉人来回咒骂了几回。
说来是那太监领着乾元帝口谕将狐狸与玉娘送回去,也是那太监从前不曾在皇妃跟前当过这等体面差使,难得这回奉召,自然更要显示殷勤,叫昭贤妃记得他,日后好有前程。是以这太监见着玉娘时,还笑道:“娘娘,这是圣上亲手所猎,说是冬日给您做个手捂子。您瞧瞧,这皮色,便是进上的也不过如此了。”双手将那只狐狸奉在玉娘面前,那狐狸毛色殷红,尾巴蓬松硕大,十分漂亮,只是狐狸头上中箭之处犹在流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草地上,片刻就积成一个血泊,仿佛草丛中开出的血花。
原来阿嫮虽胆大,可有个晕血之症,却是昔年留下的病根。原是当时抄家,一对对殿中军将士破门,都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受了惊吓四下乱跑的,皆被当场斩杀,更有个丫鬟就死在阿嫮眼前,从她脖颈中喷出的热血喷了阿嫮一身,自那以后,阿嫮便见不得旁人的血。从前在谢家,秋紫不过是叫月娘抓破了脸,她便眼晕,何况今日,当时便向后倒去。也是昌盛见机得快,立时便趴倒在地替玉娘做了人肉垫子,匍匐在地上还随手点了个军士,急喊道:“快去回圣上,快去。”
又说乾元帝听着玉娘晕了过去也不及细问,马靴后跟一磕马腹,四蹄踏雪闪电般奔了下去,赵腾在后率了神武营的军士紧紧跟随。乾元帝赶到当场时就看昌盛依旧在地上趴着,玉娘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因依旧带着帷帽,也看不出玉娘脸色如何,心上如何不急,勒停四蹄踏雪,立时翻身下马,快步朝着玉娘走去。
那太监原是奉承讨好,哪想得到竟是将昭贤妃娘娘吓晕过去了,早吓得浑身发软在当地跪了,正不住地瑟瑟发抖。看着乾元帝大步过来,不住地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乾元帝走过他身侧时冷冷地瞧了眼,便飞起一脚朝着那太监踢过去。乾元帝穿着马靴,又是含恨带怒出的脚,偏十分不巧地踢在了太阳穴上,只这一脚就叫那太监萎顿在地,再起不了身。
乾元帝一脚踢飞那太监,更不再瞧一眼,径直走到玉娘身边,将她抱起揭开帷帽,看着玉娘颜色若雪,樱唇上也失了血色,一时又急又悔,直将玉娘抱在怀中,一叠声地呼唤,却不知道他身后的赵腾,也一般将目光牢牢盯在玉娘身上,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嘴唇微动,终究还是退后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