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看着景琰下去,再一扫一旁服侍的宫人们,叫他这一眼一看,宫人们立时如退潮一般瞬间走了个干净。
玉娘看着乾元帝将人都打发了去,便知他不肯叫人听见他们俩的说话,因不知乾元帝要说,也不开口,只背转身几步,靠在廊前,把帕子掩着面,做个哭泣的模样来。
乾元帝见玉娘发抖时怒气早消了一半,再叫她这一哭,哪里还生得出气来,反放缓了声气哄道:“我往日对你们母女怎么样,你当真不明白吗?为着我意欲立你为后,奏章几乎演了书案。我这样为你们母子,你还不把我答应你的话放在心上,还以为我是哄你的,你说我该不该急?”
乾元帝自以为这番赔情的话能哄转玉娘来,不想玉娘听着这些看似温柔多情的话,再想想自李演武招认出沈如兰当年投敌是叫李源陷害地,可乾元帝竟是不肯替沈门昭雪沉冤,不独不肯还忠臣清白,倒是把精力都搁在了扶正个小妾上,这等多情,简直就是个笑话!
至于那小妾便是她“谢玉娘”,玉娘哪里还会放在心上,反更齿冷。当年还好说乾元帝是叫人蒙蔽了,如今呢?李源亲生儿子说来,是真是假,难道不是查一查,若是假的,李演武攀诬生父,理当罪加一等;若是真的,自是拨乱反正,还逝者清白。
那晓得乾元帝竟是问也不肯问一句,反到她面前做个深情款款,为着佳人顾虑周全的情种模样来。玉娘又是心寒又是心疼,更有些恶心,不由自主地落下两滴珠泪来,也是巧,偏叫来寻她的景琰看着。
景琰年纪极小,却甚聪慧,看着自家娘落泪,便挣开保姆乳母,迈着腿儿跑到玉娘面前,拿着自家的小手帕替玉娘擦泪,还道:“娘,不哭呢。阿琰疼你。”这话儿真真如五雷轰顶一般打在玉娘头上,玉娘转脸看着景琰,触目便是景琰酷似乾元帝的面容,一时间心上百味承杂。待要不理景琰,偏又是自家亲生骨肉,会得笑会得撒娇会得喊娘亲会得替娘擦泪,实在是个好孩子。
玉娘正瞧着景琰出神,偏叫乾元帝临时回来撞破了。也是玉娘十分镇定,听着乾元帝过来,瞬间就有了主意,端整起面容过来见乾元帝,故意侧了一侧脸,好叫乾元帝看见她脸上才干的泪痕,又故意说那些话来引逗乾元帝,果然叫乾元帝一时怒一时怜,对她的说话再无疑心。
乾元帝说完,看着玉娘虽依旧将背对着他,却是渐渐止哭,便走过去,探出双手将玉娘环抱入怀,在她耳边道:“今日宗正来与我说了段话。”因知玉娘打小在甘露庵住着,戒律森严,哪里能知道子娶庶母为妻的事,说着便将唐高宗与武后的那段公案解释与玉娘听,又笑道,“楚王论辈分是我堂叔,在宗室中也有些体面,他今日肯来说这几句,便是不愿得罪你我的意思。有他在,宗室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玉娘听着这段,才转过脸来,哭了好一会了,依旧是雪白的脸儿,俩眼四周粉光融滑,鼻尖也好似染了胭脂一般,唯有一双眼叫泪水洗过,倒是愈发地黑白分明。便是这双明眸瞅了眼乾元帝,樱唇微动,嗔道:“妾清清白白,本本分分地,哪里像武后了。”
乾元帝本以为玉娘听着宗室那里不能反对,她的皇后十有**能成,应该是饿欢天喜地的模样,不想玉娘竟是挑剔起楚王的比喻来,先是怔了一怔,而后将玉娘转过身来,在玉娘樱唇上用力一亲,哈哈笑道:“傻孩子,不过是个比喻呢,哪里说你就是这样的人了。”玉娘弯了弯唇,却是不说话。乾元帝瞧着玉娘眉间的郁色散了好些,这才喜欢起来,与玉娘俩个手拉手回了合欢殿,倒象是没争吵过一般。
不想未央宫中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皇帝与宠妃。乾元帝与宸妃那一场小小地口角,在几个宫娥太监有意无意的推波助燃下,没到第二日,帝妃失和的消息就传遍了六宫。听着乾元帝与宸妃争吵,多少人称心满意,只道是:“一个商人女,装甚善解人意呢。可不是装不下去,露了形了。”又说:“争吵这样的事,有一也就有二,圣上哪里是耐烦哄人的,只怕是皇后没做成,倒是先叫圣上不喜欢了。”
这些人即存了这样的心思,便爱往前凑,或是与乾元帝来个偶遇,或是写了相思的诗词,塞了银子与小太监,将那些包含情意的诗词往乾元帝书案上递。
乾元帝不是个好脾气的,从来不爱叫他不喜欢的人纠缠,果然没两日就恼了。不想其中有位才人,自负有些才气才名,仿前朝红叶定情的那段公案,也在红叶上提了一首小令。这位才人塞了一根金簪子托那了个小太监递了进去,正撞上乾元帝发怒,那小太监自是白丢了一条性命。那位才女才人也叫乾元帝以窥测帝踪的罪名,废为庶人,扔进了永巷。
可乾元帝哪里知道,他与玉娘争执的消息却是玉娘使人放出去的,不然以玉娘对合欢殿的掌握,她不想泄出去的消息,外头一个字不能知道,又怎么能宸妃乾元帝起了争执,叫乾元帝训斥了的话递出去。
这是玉娘料准了未央宫那些妃嫔们不能甘心就此了了一生,看她与乾元帝不喜欢,自然会祭出各种手段来,引得乾元帝对她们注意。偏乾元帝又是个不喜与人啰嗦的,看着人往上凑哪能喜欢,一不喜欢,自然要发落。。那些人都是乾元帝妃嫔,若是有了罪名,便只有一个地方好去了,这个地方便是永巷。
永巷里可还关着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庶人李媛呢。
☆、第228章血书
乾元帝叫那些妃嫔们搅得烦了,且为着这些人的纠缠已听玉娘与他道:“妾知道圣上不是妾一人的圣上。”说这话时,玉娘脸上虽带些笑,眼神却是闪烁着不去瞧他,也不肯叫乾元帝近身,分明一副委屈的模样,偏乾元帝就喜玉娘这一套,不以为忤,反笑道:“小醋坛子。”因此发落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蔡才人格外倒霉些,因她自诩才女,买通了小太监,悄悄地递了红叶笺,乾元帝见着书柬,不独没有“高山流水遇知音”,反为着哄玉娘喜欢,将这位蔡才人扔进了永巷。
乾元帝只当玉娘吃醋,还满心喜欢,不想玉娘之所以放纵着那些妃嫔来缠乾元帝,一是为着乾元帝添些不痛快。玉娘倒也不怕乾元帝会瞧上其中的哪一个,只为那些人早在宫中,乾元帝从前不喜欢难不成这回忽然就瞧上了?
且在玉娘看来,若不李媛这个太子妃无用至极,李源何必威逼沈如兰,更不会为着灭口设下那样的毒计来。更有,玉娘叫乾元帝待沈如兰的无情刺激了回,心上不痛快,偏李家余人已死完了,眼前又不好将乾元帝如何,便将一口恶气呵在了李媛身上,便要拿着李家阖家丧命的信儿来刺激李媛,若是能激得她自尽,那是再好没有。
奈何当日她严令不许将李家已被行刑的事告诉李媛知道,不好无端端地改了初衷,只得另生法子,这法子便是纵容妃嫔们去得罪乾元帝,以乾元帝的脾性做派,总有人要倒霉。只消有人进了永巷,玉娘就有法子引得这人说出李家的遭遇来。
也是凑巧,叫乾元帝废为庶人,扔进永巷的,是目下无尘,清高多才的蔡才人。玉娘便暗使人磨搓蔡庶人,克扣蔡庶人分例,送的饭菜总迟些少些冷些,但凡蔡庶人有几句怨言,送饭的小太监反笑她:“您就老实些罢,您怎么进来的您自个儿不知道吗?”
这蔡庶人即能用那种法子争宠,便不是个安分的,一回两回的还能忍,眼瞅着送来的东西越来越不成样,果然入毂,当场叫嚷起来,只说:“圣上便是拘了我,也不是给你们这些阉人糟蹋的!你们就不怕圣上哪一日知道你们刻薄势利,问你们的罪吗?”
她这番话一说,太监们就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慢慢踱到蔡庶人房前,拿着下颌朝着李媛的住处一指,笑道:“您看那位是谁?”她的住处,自然也是永巷令为着奉承宸妃,特意安排的,恰与李庶人做个邻居。
蔡庶人进永巷这些日子,只见隔壁那三间屋子常日房门紧闭,除着送餐,再没人过去,那屋子里也一声没有,早存了疑问,这时听着太监问话,脸上就有了些疑问。那太监看着蔡庶人迟疑,呵呵了两声,慢慢地道:“那人姓个李。”
一听着姓李,蔡庶人便知道了,这里关着的从前的皇后,如今的李庶人。从前李媛为皇后时,她颇有点将军脾性,虽不至于无故为难人,可待人也不见得如何和善,颇有些以身份凌人,是以乍一听李媛在此,蔡庶人倒是有些得意,想着如今两个都是庶人,哪个又比哪个高贵些儿,倒是得意起来。
那太监瞅着蔡庶人脸露微笑,不由哼了一声,慢慢地道:“李庶人初来时,比你还热闹些,如今不也安分守己了?你又拿什么与李庶人比?”说着,夹着眼角瞅了蔡庶人一眼。
蔡庶人叫太监这模样儿气得脸上通红,恨声道:“我是与李庶人不好比较,至少我没连累得我一家子死尽死绝呢。”她话音未落,就听着关李庶人的屋子传出了一阵响动又有嘶哑的人声,却是李庶人在里头拍门。
原是李媛自嚷出了玉娘是个鬼的话后,便叫乾元帝使御医用药药哑了她,再是挣扎用力也发不出多少声来,又被禁闭在这处偏僻的宫室里,除着每日送饭的小太监,竟是见不着一个人。便是这个小太监也只怕叫李媛连累了,每回都是匆匆进出,连着话也不敢与她说一句,李媛竟是到这会子尚不知李家阖家被斩之事。
李媛听着蔡庶人与太监争执,若是从前不独不会凑过去听,反会觉得粗鄙,可自她叫乾元帝关起来之后,整日无事便将玉娘翻来覆去的揣摩。一时觉着玉娘即是阿嫮,是冤魂回来复仇的,不然不能咬死她不放。一时又觉得,玉娘衣裳有缝,行动有影,更有生育,怎么能是个鬼。翻来覆去地想得头痛不已,精神也渐渐地混乱起来,又是寂寞得狠了,听见门前叫嚷,也就凑在窗前细听,不想就听着蔡庶人那番话。
蔡庶人那些话几乎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了李家的遭遇,李媛便是有些儿糊涂也听懂了,知道阖家遇难。这一消息震得李媛的神智顿时明白了,就要叫嚷问话,奈何她已失了声,连个啊字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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