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字也喊不出,何况说话,只得用力拍门。
那太监原就是打算借蔡庶人的口,将李家死尽死绝的消息递与李媛知道,是以故意刻薄蔡庶人,又故意引蔡庶人说出那话来,这时听着李媛将门拍得山响,知道她听着了,故意慢腾腾地踱到门前,做出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躬身道:“李庶人,您安静些罢。原是宸妃娘娘关切您,怕您伤心才不许我们与您说的。您只管放心,您阖家的尸甚,一个不拉地都葬在了一处,又立了碑,也算是死有所葬了。”
李媛听着太监这些话,,自知若不是为着她,唐氏也不会出此下策以至于累了全家性命,一时气恨惊痛,脸上青白交错,口一张竟是喷出一口血来。关着李媛的这几间屋子都是水磨的青石铺地,锃光水亮,李媛鲜红滴滴一大口血喷在地上,汇成一个小血滩经久不涸。
李媛这一口血一吐,当日便起不来身,送进去的晚膳一口没动,次日送饭的太监周小平进去送早膳时,只看李媛张着眼在牀上躺着,脸色惨白,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倒像个死人了。这副模样,略有些人心的瞧着也要可怜,偏遇着的是太监。
说来,太监们没了子孙根,又是在皇宫这等天底下最富贵最阴森之处,性子多少有些扭曲。且永巷这地方冷落偏僻,住着大多是被废为庶人的妃嫔们,无论是庶人们还是服侍的太监宫人,怨气都格外重些,是以这个周小平只瞥了李媛一眼,问也不问一声,将早膳搁下,又将昨夜的饭食收起就走了出去。
到得午膳时,看着早膳也纹丝未动,周小平才近前问了句:“李庶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却见李媛眼睛转了转,对他瞧了眼,却把脸转向了墙。周小平本就不忿,见李媛竟不理他,又想起前些日子他与他结拜兄弟感叹两个一块儿进宫,如今他在二皇子身边听差,自家却在永巷带着,体面些的差事也轮不上,只怕一世都出不来头时,他兄弟道是:“你个傻子,现成的一个巴结的机会送在你眼前,你都不晓得抓着,又怎么能出头。”说着就凑在他耳边耳语了回,教他如何给宸妃娘娘出气,又说是,“娘娘最是个温厚怜下的,看着你这样孝顺,还能不提拔你?”
周小平就听入了耳,这时看着李媛半死不活的模样,便啐了口道:“你还以为你是皇后呢!告诉你,圣上要立宸妃娘娘为后呢,您那,老老实实歇着吧。”李媛听着这话,立时转过头来,双眼睁得老大地看着周小平拎着食盒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想着乾元帝的反面无情一时间心如死灰。
李媛迭遭打击,原就有了死志,这时听着乾元帝要立玉娘为后,自知不管玉娘是不是阿嫮,总归是得罪她深了,纵然宸妃为着她的名声不会来磋磨她,可日后要在她手下讨日子,也是难过。如今阖家俱已丧命,她一个活着又有甚意思,倒不如一块去,到得地下也好做个伴儿。当天晚上,李媛就借着月光残水将自家打理了番,换了身干净衣裳,用腰带将自家勒死在床档上。
到得次日天明,那周小平依旧来送早膳,看着桌上膳食依旧是一口未动,不由自主地朝着地上啐了口,冲着隐在帐中的李媛道:“您不想活,一根绳子吊死岂不是干净,饿死您难受,咱们也麻烦不是。”说着还朝床走了几步,正看着李媛一颗头歪在一边,面目紫涨眼凸舌吐,竟是死了。
周小平这一吓那还了得,李媛再如何,从前也是皇后,好端端地自戕了,在她跟前服侍的都有罪名,周小平一时只在床前发抖,一步也挪不动,竟不知如何是好。
也是凑巧,他正抖着,却见李媛袖下压着一块白=细白布,上头淋漓红字,仿佛写的是血书。周小平是对李媛冷嘲热讽过的,只怕李媛留下遗书,控诉他的不禁,壮起胆来捱进床边,拿两个手指按着血书就往外抽。第一回没抽动,周小平定了定神,手上加了力气往外一出,血书愣是叫他抽了出去,李媛的胳膊也往下一掉,周小平不由自主地一声尖叫,跌倒在地。
周小平这一叫,惊动了多少人,纷纷抢进来,看着周小平瘫在地上,牀上是李媛的尸身,只以为周小平是叫死人吓着的,倒是没疑心着其他,反有人来扶他,因看周小平脸色如雪,还劝他道:“你怕甚,咱们一没饿着她二没骂她,她自家不想活了,和咱们有什么相干哩?圣上也要讲理哩。”
周小平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手上却依旧紧紧地捏着李媛留下的血书。
☆、第229章出言
若是寻常庶人,死了也就死了,以一口薄棺收敛,拉出去埋了就是。可李媛从前到底是皇后,不好以寻常庶人看待,永巷令叹了声晦气,一面命人看守尸身,一面亲自报与乾元帝知道。李媛自册为太子妃与乾元帝就不大和睦,这些年来早将不多的夫妻情分磨了个干净不说,更有魇镇案在内,乾元帝对着李媛哪里还有顾念,听着李媛身死,只是一皱眉,道是:“照旧例罢。”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永巷令觑着乾元帝脸上有些不耐烦,不敢再问,答应了声,躬身退出。回在永巷便叫太监们围着请教,永巷令叹息一声道:“圣上说了,照旧例。”可这旧例又如何个照法?前朝也不是没有废后废妃,死后总有恩典,譬如前朝孝建皇帝的皇后陈氏无子而废,死后追封为妃,赐谥号为平;又有永熙帝邓贵妃惑与巫蛊而废,死后依旧追封婕妤,种种事例在前,可当今即说照旧例,又不肯吐口,莫不是要照着庶人礼葬?
永巷令想了回,到底拿不定主意,吩咐道:“你们且看着尸首,我去请问陈内侍。”说着抬脚就走。
永巷令这一出去,太监们失了管束,竟是抢着翻检起李媛遗物来。原是永巷冷寂,赏赐极少,太监们只靠微薄俸禄过活,未免捉襟见肘,是以眼瞅着乾元帝不肯对李庶人加恩,便放肆起来。周小平便是趁着混乱,人不留意他,悄悄地溜了出去,找他结拜兄弟姜充讨个主意。
说来,姜充倒也讲些义气,见他脸都唬白了,倒是好言安慰了几句,又问周小平要了李媛遗笔来,他一般不识字,可看得中衣扯下的袖子上的字迹鲜血淋漓,心中也有些害怕,又想起二皇子的叮嘱来,便将那血书团了一团往袖中一塞,强笑道:“你怕甚?一团布而已,拿去烧了也就完了,只你烧不大方便,永巷这会子忙着呢,你离得久了可不招人疑心。不如我替你便是,这东西烧了,谁还知道你做了甚?难不成她还从地下爬起来与你我对嘴不成?”周小平抹了抹汗,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你可千万烧了。”姜充将周小平的肩拍了拍,转身去了。
不过一刻,李媛这封遗笔就搁在了景和面前,姜充弯了腰笑道:“奴婢虽不识字,不过这样鲜血淋漓地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奴婢便哄了周小平只说替他烧了,便拿了来,也不知殿下用得上用不上。”景和洁白的手掌按在血书上,脸上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好话呢。”
可不是好话!想不到那李媛临死临死倒是聪明了一回,留了这样情真意切地一封信来,上头备诉结缡之喜,离心之殇,言辞恳切忧伤,便是他这样冷心的人瞧着也有些动容,最后那段,倒是说了个惊天的秘闻来,直指宸妃或是罪臣女。只道她当年赐死沈氏时,虽看着她饮下毒酒,断了呼吸,尸身移出时却是四肢犹软,如今看来,生计未必断绝。只怕谢氏是沈氏改换身份入宫,蛊惑圣听云云。
只可惜这封遗书,这当口却是不好经他的手递出去,便是由旁人递上去,在眼前也不是个好时机,又或者说,这会子递上去,这封血书比之废纸也好不了多少。
一是,乾元帝前段日子忽然冷待了玉娘,旁人不知缘由,景和是时刻盯着乾元帝与玉娘的,手上也有些人脉,便探听着一二。仿佛说是玉娘出身有疑,如今看来,只怕乾元帝那时已起了疑心,不知怎地轻易就放了过去,不独放了过去,更一意要立她为后,可见恩宠更胜从前。
又有,李媛初见玉娘便觉着她似故人,当时如何不说不处置?想来李源一家是因魇镇被斩,李媛是李家人,因巫蛊案被废,怀恨在心也是有的,临死诬告一回也是有的。
是以乾元帝这会子看着这样一封信,自然不能相信反会以为是李媛攀诬,这事多半儿就这样揭过去了。这还罢了,这事一揭破,只消不是当场定下玉娘罪名,以她的心机手段自能布置周全,日后再难拿着这个来与她过不去。
景和慢慢地将李媛的遗笔折了折,往袖中一塞,抬头瞧了眼墙上挂着的一副洛神来。水墨写意,寥寥数笔勾勒出个美人,衣带凌风、罗袜生尘,意态宛然,螓首转侧,只露出一管琼鼻,一点樱唇来。整副画都是浓淡墨笔,唯有那点樱唇,是用朱砂点染,只这一笔便使整幅画活色生香,仿佛画上的洛神随时要走下来一般。只论走笔,这幅画勉强算得个中上,却胜在意境过人,便是名家手笔也不过如此。
景和看了回画,便带了两个近身内侍前往合欢殿请见玉娘。
虽玉娘如今形同副后,到底只是庶母,也不好随意召见个与她年岁差不了多少的庶子,可景和为人十分狡猾,从前那计叫李源出手打乱之后,他一直按兵不动,要玉娘信了他就此偃旗息鼓,倒不如去信乾元帝是个重情重义的,是以听着他求见,玉娘想了回便道:“宣。”
景和料着玉娘肯见他,踏进合欢殿时,只见殿中竖着面十二扇云母屏风,将凤座遮得严严实实。景和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轻一皱,脸上却是依旧带些浅笑,缓步过来给玉娘请了安:“儿臣给宸母妃请安。”便听着玉娘自云母屏风后道:“平身。二皇子请见我,可有什么事么?”
景和立起身来,透过磨得几乎透明的云母屏风看着里头隐约坐着个柔情绰态的美人,只可惜瞧不清神态。景和心下暗暗叹息,轻声道:“儿臣除着请问宸母妃玉体康泰之外,还想请问宸母妃一句,李庶人死了,您可知道?”
玉娘如今掌管宫务,李媛死了,自有人报在她的跟前。在玉娘听着李演武所说李源的动机之后,可说是将李氏满门恨到直欲食肉寝皮,叫他们身首异处也不能消她心头恨,故此还活着的李媛,玉娘便不肯轻易叫她死了,只要叫她活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