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圆月,藤枝挂影。
今夜月光应如水,故人已乘黄鹤去,谁人的酒与剑还在花间?无人相邀,影徒相随,把酒,持剑,舞凌乱。
旧了的白衫,醉了的剑步,皆乱。
谁正孤傲地盘踞山颠,狩猎苍穹?一生孤寂的异乡客睡在明月的柔波里,行至何处何处为绝?
——前记
一
唐。
这是一个华美得让人落泪的盛世。当它喷薄着赤焰,如一轮燃烧着的朝阳从地平线升起时,我仗剑,踏着古蜀道,心里也藏着一轮日,把我那张年轻的脸庞映照得那般明耀。我意气风发,料定那三尺龙泉,必让古老的帝都仰首,望我指尖生涛,风云色变。
长安。
我踏进这座高大的城门是在日落时分,远方的城阙在金色的云海里巍峨屹立,飞檐如翼展,座下的马抬蹄顿首,嘶嘶长鸣。在这繁华地,我看到了另一个战场。我按捺不住那翻涌的热血,马儿急促的脚步“笃、笃、笃”在长安的古道上,在每一块青石板间,我狂歌,歌吟着我的年轻,我的才气,我的王侯梦。
“仰天长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
这一天起,长安城多了一个狂人。
我说,我是李白。
长安,真的不过就是一场梦罢了。
从长安离开的那一天,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只是我们大概都醉了,不知是醉在吴姬婀娜的舞姿里呢?还是醉在恣意生香的芙蓉花中?古道上的青柳飘摇,朋友折下一枝,再为我灌了满壶的美酒,我笑了: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还说诗,都是诗惹的祸。朋友调谑我。
我扬起手中的酒葫,狂笑:走了。
长安曾经属于过一个叫李白的狂生,我知道。仅管后来因为他的王者傲气,他放逐了这个比他更狂傲的诗人——他爱我的狂傲,却容不得我的狂傲。
长安,你必当念我,如我之念你。
相忘于江湖,相念于天涯,或者我与你的缘分,止于此罢了。
二
月是苍天的一只冷眼,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她都无动于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流逝于夜空的苍茫里,冷傲,美丽。谁又能从她万顷光华的身后,看见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她是一枚盈亏悠然的银月。
千年前她美得完美无缺,千年前的夜里她终于厌倦了那冷漠的完美,她情愿沧桑。
她站在湖心,一袭青衣低扬,垂落暗流的水面,俯首望,湖中浮沉的月影,满满的一轮。
她临湖而照,湖中的青莲,朵朵逸致。她仿若最绝色的一枝,舀起一杯碧波,夜里湖上,飘着香的迷乱,她踏香而行,挥袖,醉饮,倏地旋身,银练一闪,足下那轮影缓缓地沉入湖底。
湖,它只是静,该是个藏梦的好地方。
反手,青溟剑跌落,她的万缕青丝一瞬里竟成了霜雪华发,她仿若早已知晓结局,并不见半点凄楚,淡淡一笑,飞离了这面深锁的镜湖。
紫藻白萍在湖间定了居,拥着一个青色的梦入怀。
直至一千年。
我是月的影,被锁于这座青岗,这片湖心。
我熟悉这座山林的每一寸秘密,在永昼或永夜间,冥思或荡游。
夜。
我披着绿波而起,我能随意地幻化成人形,绝色的男性或女性。飞掠而起,回眸,流萤四散,星月与风同行,手中握的不是一纸折扇,是青溟剑。
今夜的我,正是难耐。
八百里的青岗,在我的拂袖下,色变心惊。我狂奔于青叶间,让风把银华吹散在来时的路上。
坐在竹尖,我望天上的那一轮。
她是一枚盈亏悠然的银月。
千年前她美得完美无缺,千年前的夜里她终于厌倦了那冷漠的完美,她情愿沧桑。
我是她遗留人间那轮唯一的完美幻相。
三
黄鹤楼。
崔颢的诗还题在上。
我站立在长江之上的这座高宇,凭栏眺天际,流水正滚滚千里,送行舟。
我心中暗念着那远行的故人,故人早已乘黄鹤西辞,此地已是空楼。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我不只一次地在月下思着你的琴,你的酒,你的菊圃,你的桑麻,思着你鸡鸣犬吠的屋舍旁,一树妖桃自若无人地开着。湖北安陆的一场知交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知道多年前的那次分别竟成永诀。
你原有你的世外桃源,我也有我的天上城阙。
当“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名动长安,你却依然名落孙山,当“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震动张九龄,也因你的孤高狷洁,难以荐用——“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你本是山林自在的一条溪鱼,又怎肯甘心入网,坠落金缸?于是,你回了你的桃花溪,成就了“一世布衣”的美名。
一曲清平,我也获了个“赐金放还”的妄名。
长安是我们一个金色的浮梦,人间极处走了一遭,不过是寻个虚名?罢了,也算不屈。
远眺,君在何方汀洲,乘舟行吟,正观江月?
我取下酒葫,长酹江中,葫中的长安美酒,且与君共饮——酒若串流的珠玉,天上垂下,欲断不断。
东鲁。
不期,在洛阳可以遇见杜甫。
我们相约结伴,游遍山岳,饮酒任剑为侠,裘马清狂。
杜甫说要去长安时,我没有拦他。
长安也是他的梦,况他还多么地年轻,我仿佛在他闪耀的眸子里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该去,无论如何也不会一无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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