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瑶的聪明

    记得柏杨好像说过，有时候，聪明不但能够毁灭别人，更可以毁灭自身，而且聪明的程度越高，一旦造成毁灭，就毁灭得就越快越彻底。柏杨说的是激愤之语。他说的聪明，是指智力高，但完全没有个人情操的修养，丧失起码的道德水准的那种。

    今天微雨转晴。黄昏散步回来，望见城外近塔远山，霭雾淡扫，更喜天光明丽，心想若得行云或老照相机这样的行家，拍摄下来，直可当的国画。过门卫处老罗交给我一信，是奉命投寄的散文听雨的声音，在徐星明作家高就的报纸发表了。在楼下亭子里接听一位朋友的电话，满目绿草和白色栀子花。空气好，心情也好。闲坐一刻，回家读一段资治通鉴，良多感慨，记起柏杨先生那个高论来。

    周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烈王正式分封晋国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国君。

    我们不好推测几位新国君受封时的心情，是欣喜若狂，又抑或仅仅是历经磨难、从疲惫中走出的一丝轻松踏实。但我们可以肯定，他们都从心底感谢他们的对手智瑶的过人的聪明。

    智瑶是晋国国卿智宣子的继承人。他的聪明完全达到了让柏杨先生赞叹的程度。而且他全身几乎都是优点，连竭力反对他做国卿继承人的智果也承认他有五项优点：威猛英俊、骑射精湛、多技多能、能写善辩、坚毅果敢。唯一缺点就是聪明太过。但是智宣子不认为聪明太过是缺点，于是智瑶被选定为晋国国卿。

    （关于智瑶的聪明，在此做点说明。司马光不说智瑶聪明，只说智瑶不仁厚。这当然是儒家的鬼话。儒家历来把想提倡的说成仁，看不顺眼说成不仁。仁只是他们为自己创造的一个词汇。世事是可以被简单地两分（划成仁和不仁两大块）的吗？在人的类别划分上，儒家也同样犯了过于简单的错误，他们把人划为君子和小人，把自己看的顺眼的归纳到君子类别，不喜欢的纳入小人类别。完全忽视人的类别划分应该是无极变速，应该划为无限类别。试问互相攻击对方为小人的司马光和王安石，到底哪个是小人呢？答案是：都是都不是。——这个好像也是在贩卖柏杨的衣钵。

    因此，我觉得，我们不必按照儒家的思路，因为智瑶表现得不仁，就反感他，就否认他的智力，说他不聪明。我门不妨同柏杨先生一样，平静一点公允一点，承认他的的聪明。只不过他的聪明比较外露，没有个人情操和道德驾驭，被儒家及其信徒不承认罢了。如此而已。）

    智宣子翘辫之后，做了国卿的智瑶迫不及待地向世人展示了他过人的聪明。在蓝台与晋国另两位上卿韩康子、魏桓子宴饮，身为国卿的智瑶席间无故就戏弄上卿韩康子，大概上卿韩康子忍耐力太好，戏弄没有让智瑶收到预期的刺激，智瑶又侮辱了韩康子的家臣段规。不及主公聪明的智瑶家臣智国大惊失色，劝智瑶说这样要不得，无故侮辱上卿，要招致灾祸的。但智瑶的聪明让他镇定的很，他说，怕什么，那些人的生死都掌控在我手中，还想兴风作浪怎么的！

    上卿韩康子、魏桓子果然用行动证明了智瑶的聪明。他们忍气吞声显得愚钝。后来智瑶又向韩康子索要领地，韩康子不想给。受过侮辱的家臣段规，说智瑶贪财好利，如果不给，他发怒带兵打过来，损失就不是能够掌握和能够谈判的。韩康子就给了。智瑶大喜。又如法炮制，从魏桓子那里索得土地。

    智瑶大概觉得自己的聪明已经盖世无双了。所以又向又一个晋国上卿赵襄子索要土地。赵襄子显然没有段规这样的家臣，于是断然不给。智瑶大怒，统帅韩康子、魏桓子把赵襄子的家园打的鸡飞狗跳，赵襄子逃到很远的晋阳。智瑶力将剩勇追穷寇，把晋阳死死围定，引水灌城。只淹得城墙只露五六尺高，锅灶沉在水底，做了蛤蟆的窝。赵襄子的军队百姓就只好用马肉人肉维持生命。

    在智瑶高兴的想跳舞的时候，絺疵提醒智瑶，说，赵襄子马上完蛋，但是韩康子、魏桓子非但毫无喜悦反而面带忧戚之色，他们心里有鬼。智瑶觉得在自己的聪明照耀下，两个畏首畏尾的上卿不可能玩鬼。就把絺疵话当笑话讲给两个上卿听。上卿们忙不迭说，我们也想早点分到赵氏的田产呀。絺疵从外面回来，劈头就问智瑶，怎么把我的提醒同韩康子、魏桓子说呢？智瑶偷笑：你怎么知道的？絺疵说：刚才门口遇到他们两个了，看到他们对我仔细端详，且步伐匆促，就知道他们心里嘀咕着什么。智瑶不以为然。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赵、韩、魏里应外合，决汾水倒淹智瑶军队，大获全胜。赵、韩、魏反分了智瑶的领地。可怜智瑶聪明的头颅，被赵襄子涂上漆，当了饮具。

    我如此不怕麻烦的要从儒家的思路里跳出来，要说智瑶聪明，主要是觉得，我们谁保证，日常让自己沾沾自喜的聪明，不是智瑶的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