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太太嘴角媚笑一时僵在脸上。
谢嫣撇下挑拨离间的傅二太太, 提裙走至傅君容轿辇旁,她将他的手塞回轿子, 严严实实合起锦帘:“快了, 还有一半的路。”
“嫣嫣,你陪君容说说话,”傅君容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扶手,他垂头丧气地扯扯帘角,浑身无力半靠在步辇里, “君容闷得很。”
“方才是谁闹着要跟出来?”谢嫣横他一记白眼。
“嫣嫣就顾着同二婶说话,却不搭理君容, ”他半个脑袋钻出帘子, 恶狠狠瞪了不远处的傅二太太一眼,“君容不开心!君容不高兴!”
傅二太太走在前头,不经意回头向他们这处张望, 恰好对上傅君容凶恶眼神。
她本意就打算说服乔嫣,安阳侯府家业不输定国公府多少,若非圣上赐婚, 凭乔嫣的出身,实在不必嫁到他们定国公府。
他们二房式微, 处处受大房辖制,尤其是傅二太太,多年受长公主打压,她反抗不得,往常只能挖苦人过过嘴瘾聊以慰藉。
傅君容对柳卿卿情根深重, 这是府里人人皆知的事,他应御医的话一旦清醒,定不会再与乔嫣这般亲近。
乔嫣这座尊活生生的财神爷,她岂有弃之不用的道理,央乔嫣为恪惜筹谋一二,求她上下打点,他们二房也好在定国公府立足。
只是心中算计如今被这傻子窥出一点端倪,傅二太太不免有些心虚。
傅二太太干咳几声,她灰溜溜垂下脖颈,以帕掩口,绕到前头随便揪过一个庶女,不顾庶女脸上惶恐不安之色,缠着与她攀谈。
谢嫣瞧她这副偷鸡摸狗的神态,忍不住笑出声。
她转动眼珠剜了傅君容一眼,眼角凝着三分流光,如画眉眼生动又俏丽:“不过与傅二太太扯了几句有的没的,你竟也这般吃醋!真当自己是个小孩子!”
“哼,”傅君容没好气抄起两只手,“二婶坏!她要抢嫣嫣!嫣嫣只能是君容的!”
谢嫣逗他说了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和又入了几进院落,最后才抵至正堂。
长公主已用过早膳,正抚着胸口唤护院将齐胤同柳卿卿,从柴房一并带出来。
两个人在柴房凑合了一夜,齐胤身上的血迹已彻底干涸,他原先就穿着夜行衣,数道血痕印在衣衫上,如同几道未干水迹,明眼人一瞧就晓得他昨夜干了什么勾当。
相比齐胤而言,柳卿卿则显得落魄太多。她昨夜被押出梅园,未来得及穿好用以御寒的袄子,又轮着被嬷嬷们泼了几盆水,如今衣衫不整,脸色惨白,再不复昔日端丽仪容。
长公主甩下一本书,书角精准无比磕上柳卿卿下巴,书卷掉落下来,她的下巴处留了个深红印痕。
“伤风败俗的贱人!”
“卿卿冤枉!”柳卿卿强打精神替自己辩驳,她膝行至长公主跟前,双手近乎哀求地拽住她裙角,“昨夜四殿下擅闯梅阁,实在吓得卿卿魂不守舍,卿卿恪守定国公府家规,怎会与外男勾结卿卿是什么性子……殿下还不清楚么?”
“你是个什么货色,本宫自然心知肚明,”长公主一脚踹开她,“你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哄哄驸马还成,本宫是女人,哪里会看不出你这拙劣手段!”
谢嫣由钱嬷嬷引着迈入正堂,她一手牵紧傅君容,指点他抬脚踩过门槛。
柳卿卿闻声转过头,眼中已蓄起点点星芒,她出神地望着傅君容,檀口张了张,见他借着乔嫣的搀扶才费力入了正堂,眸光迅速沉黯下去,雪白面皮隐隐划过一缕哀色。
傅君容愤然指着柳卿卿,捂着头上绷带上蹿下跳:“坏丫头!你这个谋财害命的坏丫头!”
他头上绑缚的纱带太过显眼,长公主略略瞧一眼,便格外心疼,她手忙脚乱走下主位:“阿容你不在房中好好休养,为何也任性跑出来伺候你的嬷嬷呢?今日怎的这般懒散,快让娘看看,可有伤到要害……”
“君容不疼!”傅君容推开长公主,“要不是这两个坏人,君容才不会受伤!”
二房女眷男眷一一落座,傅二太太端详柳卿卿许久,拈起一块糕点,含笑同几个嫡女窃窃私语。
距离任务完成只剩百分之二十的进度,傅君容明日就会彻底清醒,因此眼下是谢嫣最后的机会,她必须说动长公主将这二人一并处置。
齐胤丧母后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并不受宠,连带着他也不为皇帝看重。他刺杀的大臣位高权重,一旦齐胤落入他手中,就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谢嫣润了润口,目光在柳卿卿与齐胤之中来来回回逡巡,她猛地搁下手里茶碗,鼻间逸出浅浅冷哼:“柳姑娘惯会阳奉阴违,当初为了回到定国公府说得倒是好听,却还是改不掉趋炎附势的恶习。”
“我在安阳侯府就晓得你与世子的旧事,也听人嚼过你背地有人的舌根。起初我甚是不信,可如今这一桩桩事实摆在眼前,就是不信也不行。”
谢嫣转着茶碗,漫不经心徐徐道来,“记得我嫁入定国公府的第二日,两年前伺候过你的丫鬟就当着我的面,数落我这个世子妃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说你才应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我只当你有苦衷,才不与你计较。可是上回世子去你园子吃了碗热汤,回来后就高烧不止……这暂且不提,昨夜我好意带着嬷嬷看望你,意外撞破你与旁人的好事,你抡起就要棍子杀我灭口。
你说你委屈,寄人篱下,府里的人都看不起你,我何尝不比你委屈。若非圣上赐婚,我怎会白白搅进你们定国公府?柳卿卿,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谢嫣放缓了语调,她半晌牵动嘴角挤出一个讥讽弧度,“说什么野猫伤人,说什么借棍子防身……你要防的怕是府里诸人罢!为何你这相好不翻进旁人园子,非要翻进你的院子更甚者,居然还压着你做些不耻之举……柳卿卿,你还要不要脸”
她惯以世子妃自居,直到如今也盘算待表兄痊愈,再撺掇他休掉乔嫣这个悍妇,另娶她为妻。
乍然被人点破心中所想,柳卿卿双眼有一刹那的呆滞,昨夜挨下长公主掌掴的脸颊,似乎再次火辣辣疼起来,她又羞又怒,捂脸歇斯底里尖叫:“胡说!乔嫣你胡说!”
长公主又扔下两本书:“你这贱人给本宫闭嘴!”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君容待你那样好,你这相好居然下毒手打破他的头!若是力道再狠一分,君容或许……柳卿卿,你竟是这样狠毒的人!”
柳卿卿百口莫辩,她光顾着尽快解决齐胤便能高枕无忧,却忘了乔嫣这个祸害。
齐胤害她一生,连累她前世在定国公府里饱受煎熬,最后更是被他骗到失去母族庇佑,唯有撞柱一死方得以解脱。
她重生一回,首要做的就是打断齐胤双腿,毒哑他的喉咙,叫他再不敢强迫她做下悖德之事。
柳卿卿算计好一切,唯一没有算进去的,便是乔嫣这颗意外之棋。
她无故闯入梅园,又引表兄前来,分明是早已暗中盯紧自己。柳卿卿惶惑迎上她的视线,这个她素来看不入眼的悍妇,眼下逼得她退无可退。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前世刻板烈性的乔嫣,如今竟如此心机深沉,字字句句狠辣锐利,直取人性命。
柳卿卿瘫至一边,倒春寒的节气本应冻得人唇齿生寒,可她浑身犹如浸过水,伸手随意一抹就落了满手汗渍。
她挣扎道:“我不认得他!他自个儿受伤莫名其妙翻进来,与我何干?”
“你不认得他,如何会知晓他叫‘齐胤’?柳卿卿,你当我是傻子不成?被你差点痛下杀手,还能傻乎乎听你狡辩”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傅君容跌跌撞撞奔到齐胤身边,何嬷嬷眼疾手快拦下他,他困在何嬷嬷粗壮臂膊里,身子动弹不得,遥遥指着齐胤鼻子一酸:“是你推的君容!是你要杀君容!”
齐胤一直缄默不言,瞧他激动不已冲过来,又摆出一副要同自己拼命的姿势,才忽然开口:“世子那一口咬得我疼痛难忍,匆忙间就推了你一把。齐胤只是随意寻个地方留宿一晚,不想被你们几个缠上,至于这位柳姑娘……齐胤与她确实从未见过,更不必谈什么私相授受的话……”
原世界中的齐胤韬光养晦多年,背后阴人的手段锤炼得十分纯熟。他极其擅长隐忍,不但能容忍皇后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多年,还能为了大业委屈自己心仪的姑娘。
这种心思缜密的上位者,一旦给他后路,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来看,他日必会恩将仇报!
“你是哪家的儿郎,竟有这种胆子宿在未出阁的姑娘房中。先不谈其他,我瞧你这身打扮极像个亡命之徒,怕就是担心仇家寻仇,才刻意躲入我们定国公府避难。
你说你与柳卿卿不相识,若真是不识,怎能安心带伤翻到她院子里定国公府真是欠了你们的,一个两个将这里当做白吃白睡的地方也就罢了,逆了你们的意,还要杀人灭口,究竟还讲不讲国法家规!”
齐胤:“……”
他何尝愿意翻进定国公府,护卫追他追得紧,慌乱中唯有梅园一片幽寂静谧,他思量这院子里顶多住着个下人,于是翻墙躲藏追兵。
谁知墙头上的银针戳得他筋骨生疼,新伤混着旧伤,躲闪不及,才一头栽下来,不慎压倒这位宿在梅园的姑娘。
下人在的地方,往往人多嘴杂,齐胤若是当众道出实情,权臣听闻风声必不会放过他。
齐胤蹙眉思索。
傅君容不知怎的就格开何嬷嬷,他不依不饶扑过去揪住齐胤衣领,又打又骂:“你个坏人!差点打伤嫣嫣,还打破君容的头!坏人坏人坏人!你将君容流的血赔给君容!快赔给君容!”
他骨肉结实,一拳拳砸下去,齐胤就算再能忍,也忍不了他这样胡闹。
齐胤早听闻姑姑齐茵的独子两年前就成了傻子,长公主因他母妃的缘故并不喜欢他,他也一直未能得以一见。
如今被他劈头盖脸一阵痛打,齐胤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伤口,复又崩裂开来,他咬牙低咒,定国公世子何止是个傻子?他简直就是疯子!
下人纷纷上前阻拦,齐胤咬紧牙关,脸色极差,谢嫣担心这厮狗急跳墙出手伤了傅君容,拽着傅君容衣领就往后拖。
混乱中,傅君容忽然大叫一声,四脚朝天摔在一旁。
他捂着眼睛撒泼大哭:“你推君容!你要杀君容灭口!君容害怕!君容害怕!”
谢嫣托住傅君容的后背将他扶起来,他靠在她肩口处,两眼一翻,竟摔晕过去。
“殿下……世子……他……他被四皇子……”
长公主自昨夜便窝了一肚子火气,齐胤那伤口和一身装扮为的什么,她心中已有计较。
皇子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与她一个后宅妇人没什么干系,可若将主意打到他们定国公府,她拼死亦不会姑息。
四皇子齐胤是皇后豢养的一条狗,无才无德更不得皇兄重视,长公主对他早就弃了栽培的心思。
齐胤穿着夜行衣身上还带了重伤,一看便是刺杀朝臣未果。他半夜翻入梅阁向寻求柳卿卿庇佑,且不说柳卿卿缘何与他纠纠缠缠,单凭他强拉定国公府下水这一点,长公主就留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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