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妹妹,近日京城里流传关于你的谣言,这事你知道了么?”伍大姑娘也不拐弯抹角,上来便直接了当的问了起来。
杜衡轻轻点头道:“我听说了一些。”
伍大姑娘见杜衡神情淡然,仿佛那流言说的不是她似的,不免惊讶的叫道:“你真的听说了?那你怎么还能象个没事人似的,你不生气啊?赶紧把那散布流言之人查出来狠狠处治才是!”
杜衡轻叹一声说道:“多谢伍姐姐关心,只是伍姐姐也说了,那是谣言,本就是捕风捉影之事,我若认真去查,岂不是等于承认了那谣言是真的?况且……伍姐姐的好意杜衡感激不尽,只是这种事情,若是有人相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若是不相信,我也什么都不用说人什么都不用做的。比如伍姐姐你,你若是相信杜衡是十克之命,想来也不会与杜衡推心置腹的说这件事情了。”
伍大姑娘重重点头道:“嗯,杜妹妹你说的对,其实我才是个不祥之人,我生下来就没了爹娘,跟着祖父和哥哥长大,你比我好太多了,至少你见过你的娘亲,你爹爹如今也平平安安的。杜妹妹,你不将那些谣言放在心上是最好不过的,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杜衡并不知道伍大姑娘的身世居然这么可怜,她忙握住伍大姑娘的手说道:“伍姐姐别这么说,其实先人命途又怎么能全怪到孩子的身上,世间事多无常,难道谁家的父母还能永生不死么?若是父母一死做儿女的就被说成刑克父母之命,那这世上有哪个做儿女的不克父母?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幼而失怙已经很可怜了,难道还要背上那般毫无道理的恶名么?这样还有天理么?”
伍大姑娘眼睛一亮,她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其实一直以来,在伍大姑娘坚强乐观的表相之下,她一直都有种深深的自卑愧疚,这也是她自听说有关杜衡的谣言,非但没有相信还想见见杜衡,甚至想为她出头的原因所在。
“杜妹妹,你说的真好!走,跟姐姐家去,姐姐带你见我祖父哥哥。”伍大姑娘的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彩,紧紧攥住杜衡的手兴奋的说了起来。
杜衡顿觉尴尬,她赶紧摇头道:“姐姐的心意杜衡心领了,可是今日时间已经不早,若再不回府家中祖母必要担心的,不如改日再去姐姐府上拜访?”
伍大姑娘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回,天色灰蒙蒙的的确已经暗了,再过两个多时辰就该宵禁了,这会硬要杜衡去自己家的确不合适,她这才闷闷的说道:“那好吧,杜妹妹我先送你回家,赶明儿我再派车来请你。”
杜衡也挺喜欢这位心直口快爽朗大方的姐姐,便含笑应道:“好,只要姐姐找我,我一定去府上拜访。”
马车到了建威将军府门前,丫鬟在车前放了脚垫,可伍大姑娘连看都不看便直接跳到地上,惹得跟车的嬷嬷一张脸拉的老长,因为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自家姑娘而憋的脸色紫涨。伍大姑娘跳下马车,伸手拉着杜衡的手笑着说道:“妹妹,我扶你下来。”
跟在后头车上的寥嬷嬷碧玺清芬等人已经飞快下车跑了过来,她们哪能让伍大姑娘扶自家姑娘,忙都围了上来,可是伍大姑娘手快,已然将杜衡扶着下了马车,她边扶杜衡边摇头说道:“杜妹妹你太瘦弱了,赶明儿姐姐教你骑马练功夫,有三个月的工夫保管你变个样儿。”
寥嬷嬷听到伍大姑娘之言吓的差点儿昏过去,她心中暗叫:我的老天爷啊,这伍大姑娘别不是个武煞星托生的,我们姑娘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能禁的住她的折腾,学功夫骑马什么的绝对不行,看来以后得让姑娘离这伍大姑娘远着些!
杜衡可不知道寥嬷嬷在想什么,她听完伍大姑娘的话之后眼睛刷的亮了起来,学骑马学功夫,听上去就很诱人。杜衡这几回出门都是坐的马车,速度慢不说,还颠的够呛,倘若自己学会骑马,马鞭一挥马儿就跑的飞快,不论去哪里可都方便多了。况且大梁贵女骑马并不是什么违禁之事,有些人家甚至还给自家女儿聘请专门的女教习。
“好啊,那我就先拜下您这位姐姐师傅了!”杜衡一口答应下来,吓的寥嬷嬷老心肝扑通乱跳,她想也不想便冲到自家姑娘面前摆手道:“不行不行,姑娘您哪能学那些!”
伍大姑娘皱眉道:“你这嬷嬷好呱噪,你主子姑娘都应了你还叫个什么!还不一旁退下。”杜衡将手压在寥嬷嬷的手背上,对她轻声说道:“嬷嬷,此事我有主张,你就别再说了。”寥嬷嬷只得无奈的退下,打算回府之后必要好好劝阻姑娘才是。
“伍姐姐,天色不早,今日杜衡就不请你进府吃茶了,改日必定专请你。”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经瞑色四合,伍大姑娘还得在宵禁之前赶回镇国公府,所以杜衡也不虚留,请伍大姑娘上车,看着她的车马走远了方才上了自家的车子往后宅而去。
杜衡早上出门之后才有人将大姑娘应邀出门做客的消息传到了继夫人苏氏的耳中。自从杜衡清理过惜雨轩之后,何老夫人也将自己的颐寿园彻底清洗一番,将苏夫人安插的眼线全都撵了出去,所以苏夫人对于颐寿园和惜雨轩两处的情况便彻底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是早上大姑娘坐着车子出了门,才有人将消息报到了苏夫人处。
苏夫人一听熙国公府的姑娘请杜衡过府赏花,立时气的脸都青了,她万万没想到那谣言已经传遍了京城,与各府姑娘从不来往的杜衡居然还会得到熙国公府姑娘的邀请,这还有天理么?熙国公府的姑娘的交往圈子可是仅次于皇家公主的上等贵女圈子,若杜衡此番顺利打入这个圈子,就等于打开一条通往皇家之路,苏夫人岂能容忍眼中钉肉中刺得到这样的好的机会!
所以苏夫人一早便命人在二门上守着,一但大姑娘回府,就立刻将人带到棠棣院去,她就不相信自己还收拾不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凭怎么说她也是杜衡的继母,管教继女本就是她份内之事。
马车刚到二门,碧玺与清芬扶着姑娘下了车,主仆数人进了二门正要往颐寿园方向走去,从二门门房处忽然窜出一个嬷嬷,把没有防备的杜衡主仆四人很吓了一跳,寥嬷嬷几乎是种本能反应,她猛的冲上前将姑娘挡在身后,怒喝道:“你这婆子忒没规矩,怎敢在主子姑娘面前乱冲乱撞!”
那嬷嬷头上簪着三只玳瑁包银长簪,耳上还挂着一对很有些分量的金耳环,身上穿了一件青灰色倭缎对襟褂子, 系了靛蓝色镶边棉绸裙子,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在主子面前有些份量的管事嬷嬷。寥嬷嬷打量了那个嬷嬷一回,只觉得这人看着眼生,自己并不认识。因此面色越发阴沉了。
碧玺从旁边走来,看了看那嬷嬷皱眉问道:“程嬷嬷,你想干什么,竟敢突然从门房冲出来惊吓大姑娘!”这嬷嬷碧玺认识,她是棠棣院管库房的管事嬷嬷,平日不怎么在外头走动,碧玺之所以认识她也是因为这程嬷嬷从前往颐寿园送东西,刚好是碧玺接收的。
碧玺刚才跟在寥嬷嬷之后,所以程嬷嬷冲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猛然间看到碧玺,程嬷嬷不由吓了一跳,心中暗道:她是服侍老夫人的,怎么和大姑娘在一起?
碧玺见程嬷嬷不说话,心中便有些不高兴,她在老夫人跟前都是有几分体面的,这程嬷嬷竟然敢不理会自己。碧玺沉着脸提高声音叫道:“程嬷嬷!”
程嬷嬷一激灵,赶紧笑着说道:“原来是碧玺姑娘啊,您怎么在这里?是这样,夫人命我在这里专候着大姑娘,请大姑娘到棠棣院走一趟。”因着苏夫人视大姑娘如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整个棠棣院的下人们对于大姑娘杜衡都没有敬畏之心,提起大姑娘都是眼皮耷拉着爱理不理的。
听了程嬷嬷的话,自寥嬷嬷以下众人脸色都不好看,杜衡想了想方才皱眉冷声说道:“程嬷嬷,你去禀报夫人,就说本姑娘先去给老夫人问安,回头再去棠棣院。”
“这……好吧,老奴就按大姑娘的话向夫人禀报。”程嬷嬷迟疑片刻才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连礼都不行转身便走。
寥嬷嬷怒极,大喝一声道:“站住!”
程嬷嬷一怔,停下来转过身子瞪着寥嬷嬷,没好气的问道:“还有什么事?”
寥嬷嬷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扬手狠狠扇了程嬷嬷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声喝道:“你这狗胆包天的恶奴,见到姑娘不行礼,退下也不行礼,今日我寥嬷嬷便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你……你敢打我?”程嬷嬷被打的发懵,捂着脸倒退几步,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她立刻张牙舞爪的向寥嬷嬷冲过去,双手直往寥嬷嬷的头上脸上挠,大有不毁了寥嬷嬷的容就不罢休的架势。
“住手!程嬷嬷,你对主子姑娘不敬,本姑娘命寥嬷嬷惩处于你,你敢还手不成?来人,将这目中无主的狗奴才绑起来送到大管家处领罚!”杜衡生怕寥嬷嬷吃亏,立刻将事揽到自己身上,还冷声喝令下人将程嬷嬷绑起来,这一道命令可是震惊了所有的人。程嬷嬷更是象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极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小贱人怎么敢罚夫人的人。
跟在后面的丫鬟嬷嬷们都有些迟疑,虽然如今夫人是不受老夫人和老爷待见,可她到底也是当家夫人,老夫人如今有了春秋,指不定那一天就去了,这建威将军迟早得落到夫人的手,若是今日听了大姑娘的话拿了夫人的人,夫人倘若来个秋后算帐,她们可就完蛋了。
碧玺见众人不敢上前,便瞪起眼睛厉声喝道:“你们耳朵都聋了,还不快按大姑娘的吩咐做事!”
碧玺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她这一喝那些犹豫不决的丫鬟嬷嬷们便赶紧动了起来,众人上前揪住程嬷嬷,扯下她腰上扎的汗巾胡乱捆绑起来,押着她往大管家那里去了。
杜衡依旧面如寒霜,冷声道:“清芬,你跟着去,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大管家,让他按府规处置程嬷嬷。”清芬屈膝应了一声,赶紧跑着追了上去。
杜衡这才带着寥嬷嬷碧玺等人继续往颐寿园走去。何老夫人见到大孙女儿回来,自然很是高兴,细细问了一回今日做客的情况,杜衡也都细细的回禀了,听说熙国公老太夫人还赏了自家孙女儿一对紫玉凤钗,何老夫人心里高兴极了。她再没见识也知道熙国公老太夫人份量极重,得了她的欢喜绝对是件最好不过的事情。
想着孙女儿头一回出门做客,折腾了一整天必也累了,何老夫人便笑着说道:“若儿啊,今天累坏了吧,快回去歇着吧。”
杜衡为难的摇了摇头,低声叹道:“祖母,孙女儿怕是歇不成的,刚才在二门上孙女儿发做了一个冲撞孙女儿的刁奴,回头且有事呢。”
何老夫人一听这话立刻瞪眼说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一个主子姑娘慢说发做一个刁奴,便是打杀十个八个又算什么,难不成那刁奴要造反?碧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碧玺上前将程嬷嬷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回,何老夫人听罢沉声道:“我道是谁的奴才有这大的狗胆,原来仗着她那主子,若儿,这事你不用管了,只管回去歇着,那女人若是找你的麻烦,你就来告诉奶奶,我倒要看看那个女人能翻出什么花来!碧玺,送你大姑娘回去歇着,那个女人若敢去找麻烦,凭是谁都给老身拦着,直接带到颐寿园来。”
何老夫人是那种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极端性子,如今她正喜欢着大孙女儿杜衡,自然事事护着她,别说是今日之事杜衡没错,那怕就是杜衡做错了,以何老夫人的护短性子也得把过错全都算到别人头上。况且那刁奴的主子是何老夫人如今最不喜欢的儿媳妇苏氏,这短,何老夫人便十成十的护定了。
杜衡见老祖母如此维护自己,心中也有些感动,便盈盈拜下道:“谢祖母呵护疼爱。”
何老夫人将她拉起来笑着说道:“起来吧,如今奶奶也体会到当初你爹的心情,啥都不说了,回去好好歇着,别怕,一切有奶奶呢,你奶奶且死不了,能护的住你。”
杜衡将冯大姑娘特意送她的,熙国公府特制的精细点心送给祖母,她知道老年人牙口不好胃口不好,就爱吃些甜烂有味儿的,熙国公府的山药枣泥粒和莲子酥正适合老人家吃用。何老夫人每样都尝了一些,果然样样都香软酥甜很合她的胃口,便乐呵呵的收了下来,又见孙女儿面有倦意,便一叠声的催人送杜衡回惜雨轩歇着了。
杜衡一行刚来到惜雨轩门前,就见院中灯火通明,间或传尖利的叫声。杜衡眉头皱起,心中暗想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惜雨轩来闹事。
“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守门的嬷嬷一见姑娘出现在门前,便异常欢喜的大叫起来,正主儿回来了,她们就不用再受夹板气了。
“张婆子,出了什么事?”杜衡皱眉沉声问道。
守门的张婆子忙跪下说道:“回姑娘的话,刚才夫人带着一群人抬着个被打的血呼哧啦的人冲进来,说是亲自来向姑娘请罪!”张婆子回想着夫人那煞气冲天的语气,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刚才要不是她见机不妙躲的快,只怕得吃上一记夫人身边那个粗壮嬷嬷的窝心脚。
“哦,来的倒快。知道了,你退下吧。”杜衡命人将程嬷嬷送去受罚的时候已经想到继母苏氏不会善罢甘休了。不过她还是没有想到继母苏氏会打上自己的惜雨轩。
“姑娘,您慢些走,奴婢这就去请老夫人。”碧玺见势头不对,想来自己也是摆不平的,便上前在姑娘耳边低语一句,见姑娘点了点头,碧玺拔腿便往颐寿堂飞奔,生怕不能将老夫人及时请来,大姑娘得吃继夫人的亏。
杜衡缓步朝里走去,院中苏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一见大姑娘回来了,便飞跑进正厅禀报,苏夫人阴沉的脸如同刷过黑漆一般,看上去好不吓人,她一听说继女回来,便厉声喝道:“还不快把小贱人给我抓进来。”
众丫鬟嬷嬷齐齐应了一声,纷纷跑出正厅去拽大姑娘杜衡,杜衡身后此时也跟了许多惜雨轩中的下人,她们见夫人带来的人要对姑娘动手,忙都冲上前挡住。这两个月服侍下来,她们深深体会到大姑娘是极难得的好主子,而且如今又深得老夫人和老爷的心意,更要紧的是她们是惜雨轩的奴仆,那就得为主子豁出一切,要不然主子吃了亏,没脸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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