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沈之恒一行人跑得连滚带爬,方才计划好的路线全乱了套,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这是逃到了哪条走廊里去。司徒威廉边跑边哼,米兰被他压得踉踉跄跄,但因为司徒威廉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铆足了力气,要将司徒威廉搀扶到底。好在她现在身体健康得过了分,力气是有的是。跑着跑着,她回了头,见后方硝烟滚滚,那种刺鼻的烟气呛得她又要咳嗽又要流泪,灵机一动,她腾出一只手,高举起来指向了电灯泡:“关灯呀!”
厉英良“啊?”了一声,没听明白,沈之恒也是一愣,随即会意,夺过厉英良的手枪,对着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就开了火。两声枪响过后,整条走廊陷入黑暗。
后方的日本兵立刻停止了追击,沈之恒这一队人则是趁机又向前跑出了老远。几道走廊之外爆发出了一声巨响,震得这边地面一颤,水泥碎屑随之落了众人满头,黑暗也又浓重了一层,是旁边走廊里的暗淡灯光也熄灭了,也许是灯泡被震碎了,也许是电线受了损。
沈之恒蹲了下去,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耳中的轰鸣声才消退了下去。然后睁开眼睛,他发现眼前的光线,也就比方才的月黑风高夜稍微明亮一点点,对于眼神差一点的人来讲,和伸手不见五指也差不多了。
旁边响起了厉英良的声音:“你们……都还在吗?”
沈之恒答道:“在。”
厉英良又呼唤道:“桂生?”
李桂生的手背方才在墙面上蹭掉了一块皮,这时就吸着凉气,忍痛答道:“我也在。会长您没事吧?”
厉英良没有回答李桂生的问题,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向了司徒威廉身边的米兰。司徒威廉坐在地上,米兰躲在他身旁,她方才准确无误的指向了电灯,让他怀疑她并非瞎子。可她到底瞎不瞎,他是早就知道的呀!
司徒威廉垂头丧气的,嘀咕着问道:“现在咱们附近有日本鬼子吗?”
米兰答道:“我没听到。”
司徒威廉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只打火机,“啪”的一声摁出了一朵小火苗,借着这么如豆的一点灯光,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目光扫过了周围这几个人,然后弯着腰挨挨蹭蹭的,挤向了李桂生身后。李桂生本是跪坐在地上,这时向前挪了挪,给他让出地方。沈之恒见状,问道:“威廉,你干什么?”
司徒威廉没理他,慢吞吞的挪到李桂生身后,他一手拿着打火机,另一条手臂环住了李桂生的脖子。在那跳跃的一点微光之下,他一歪头,张口咬上了李桂生的颈动脉。
这一切都发生得毫无预兆,甚至李桂生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厉英良向前一扑,抓住了李桂生的手——然而抓住之后又不敢动了,因为李桂生保持着惊讶表情,一不反抗二不挣扎,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
狭窄空间里响起了咕咚咕咚的吞咽声音,司徒威廉埋头在李桂生的耳旁,喉结在欢快的上下滚动。那平时深藏着的尖牙此刻深深刺入他的皮肉,在穿透血管之余也释放毒素,让李桂生在无痛苦的麻醉中任他宰割。失血过多的司徒威廉饿了,亟需饱餐一顿恢复精力,而李桂生比厉英良更年轻更强壮。司徒威廉很了解自己的优秀体质,一个李桂生,应该能让他撑到活着逃出这里。
厉英良不敢上前,轻声说道:“司徒医生,你别……你给他留点儿……”忽然他放开李桂生转向沈之恒,一把抓住了沈之恒的手臂:“沈先生,你发句话,别要了桂生的命,求求你,实在不行我再给他一些,桂生跟着我不容易,刚才还是他给咱们带的路,他有功,求你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沈之恒起身上前一步:“威廉,给他留口活气。”
司徒威廉半闭着眼睛,手上的打火机十分的稳,火苗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凝固,因为正在吮吸鲜血的他屏住了呼吸,而李桂生的神经和肌肉都麻痹了,也已经进入了窒息状态。沈之恒向他逼近了一步:“威廉!”
司徒威廉睁开眼睛望向了他,暗淡光线之中,沈之恒看见了他的瞳孔,瞳孔是鲜红色的、非人类的瞳孔。
沈之恒仿佛是第一次发现他不是人,如同被他震慑住了一般,竟然僵直的停在了原地。而厉英良目睹着李桂生以眼睛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死亡可以传染一般,他垂死似的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哀鸣。巨大的悲怆让他的心往下沉,李桂生,他的忠实走狗兼过命兄弟,就这么死了,糊里糊涂的,疼都没有疼一下,叫都没有叫一声,就这么蝼蚁似的往死路上去了。
而他自己将会是下一个。
“沈之恒。”他直呼其名,不叫他沈先生了:“这里还有几个活人?我算一个,米大小姐呢?米大小姐还是人吗?”
沈之恒刚要回答,米兰已经先出了声:“不是了。”
厉英良望着李桂生,又问:“你现在看得见了,是不是?”
“是。”
厉英良依旧盯着李桂生,李桂生的眼窝凹陷下去,眼球突了出来,已经成了皮包骨的模样。司徒威廉抬起头,随手把李桂生向旁一推,然后抬袖子擦了擦嘴。李桂生的尸首倒向了米兰,米兰轻轻巧巧的一躲。司徒威廉扫了她一眼,然后问道:“有水吗?饭后需要漱口。”
米兰摇摇头。
司徒威廉打了个饱嗝,喷出了一大股甜腥气味,“啪嗒”一声关了打火机,他在黑暗中说道:“我够了,厉会长就留给你们两个吧。”
然后响起来的是沈之恒的声音:“物以稀为贵,我现在倒有点舍不得杀他了。”
“唉,这有什么贵的,人嘛,外头有的是。是吧米兰?”
米兰没出声。什么人,什么鬼,什么贵,什么贱,她根本全都不在乎。她是为了沈之恒而来的,她要和沈之恒一起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司徒威廉在饱餐之后,也有点眩晕,但不很强烈,还可以慢慢的走动。在此时此刻,他发现其实米兰才是自己所需要的奴仆,她和自己一样,做人做得格格不入,天生就不是人类中的一员。而沈之恒活了一百多年了,依然是这么别别扭扭,依然生活在天人交战之中,硬撑着要做人,硬撑着不肯接受现实,害得他总要劳心费力连哄带骗,才能控制住沈之恒,真是麻烦。
“继续走吧。”他说:“可是往哪儿走呢?又黑,还迷了路。”
米兰站了起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这东西摸着像是铁条,只有她的半根小拇指粗,紧贴着墙根放着,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并且奇长。她说道:“司徒医生,你现在有力气了,劳驾你帮我把它扭断。”
司徒威廉捏住它反复弯折,截下了半人来高的一段。米兰拿着它,向着前方挥了一下,这东西足够硬,她挥出了风声。
然后她闭了眼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黑暗的旧世界里:“我来领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