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砖石的台阶,就听见那人对太上皇说:“太上皇,京城外设有埋伏,咱们的人……回去了。”
兵败如山倒,太上皇脸色灰败地怔住,看向大殿前,脸色红润的皇帝。
“父皇若是不那么贪心,不巴望着一举消灭朝中异己,慢悠悠地来,此时,兴许当真又做了皇帝。”胜过了父亲,总是一桩得意之事。可惜他死了儿子,皇帝脸色尚好,但神色并不如何愉悦,待看见虞之渊自投罗网地背着手,风姿卓然地过来了,眼神越发阴郁,沉痛之色溢于言表。
“之渊,你竟然敢对你八弟动手。还不把他拿下?”皇帝一声威吓,玉入禅为将功赎罪,赶紧押住虞之渊。
“痛失爱子,父皇难过成这样,那想来,再死个把儿子,父皇也伤心不起来了吧。”虞之渊冷笑道。
玉入禅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少说一句。
皇帝脸色大变,随后就瞧见侍卫们抬上来七八个儿子的尸骸,向后踉跄两步,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只觉虞之渊陌生得很,不像是早上那个听话的儿子。
“太上皇、太上皇?”金阁老、玉老将军眼瞅着皇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双双想去瞧瞧闹出这么大的事,太上皇他老人家满意不满意,谁知一看之下,就见太上皇脸色惨白双眼神色涣散,用手一触摸,就见太上皇瞧见众孙子的尸骸,一口气上不来,殡天了。
“父皇?”皇帝后知后觉地赶紧去搀扶太上皇。
“好得很,六弟跟淑妃造反,杀了兄弟们,气死了皇祖父。”虞之洲跪在地上,乜斜着眼睛看向六皇子。
“你胡言乱语!”六皇子颇有些气定神闲,但死了祖父兄弟,神色自然是哀戚的,只觉得人都死了,皇位非他莫属了。
“我胡说,我母妃、王妃、王妃肚子里的孩儿都死了,谁肯信,是我要造反?”虞之渊道。
玉入禅脑子里乱成一团,瞅见金阁老的眼色,当即放虞之渊站起来,甚至似有若无地护在他面前。
皇帝正在哭爹,余光扫见这变故,当即恢复了镇定,可镇定之后,该做点什么,他又糊涂了?
“咳,皇上,如今该如何?”金阁老很有些隔岸观火,皇帝要引出太上皇的“余孽”,太上皇要把异己“一网打尽”,结果虞家里头死了那么多人,仅剩下的两个皇子里头,还要死一个,到底死哪一个,就看皇帝的选择了。
皇帝眼睛不是瞎的,瞧见虞之渊站起来了,就知道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比不得四皇子深得人心。
“皇帝,天快亮了,到底如何,还该早早决策。还有宫门口两声雷响,也该给臣子们一个交代。”沈老尚书关心的事多,他眼中四皇子是平庸的,但他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像六皇子,只这几日被皇帝稍稍看重,就已经把尾巴撅起来了。
皇帝嘴中一甜,一口热血涌出,两眼一翻,搂着太上皇昏了过去。
“四皇子,该如何处置?”玉老将军捋着胡子,皇帝昏倒了,六皇子不中用,只能问一问四皇子了。
虞之渊巴不得跟皇帝一同昏过去,可惜,他清醒得很,甚至有功夫自嘲地想:母妃,恭喜你,你成功了。
“已经叫人去召唤虞氏一族的族长并有威望的族中叔伯们来商议六弟、淑妃谋反的事了。至于惊雷,到底是上苍惩罚六弟大逆不道,还是皇祖父羽化升天,就全凭诸位推敲了。我送父皇回宫歇息。”虞之渊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甚至回头看了眼跟着太上皇进宫的老臣们,疑惑地想,他们该怎么处置?随后又想,莫不是陆繁英替他去玉家奔走一番,玉家、金家觉得他聪慧过人?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方才剑拔弩张的一群人,此时默契地把六皇子捆住押入大牢、甚至一同推举去写昭告天下圣旨的人。一头雾水地想他已经做好被凌迟的准备了,怎地好似又被人黄袍加身了?
虞之渊怔怔地随着人送皇帝回宫,坐在龙床边的檀木凳子上,拿着帕子给皇帝擦脸。
太医战战兢兢地替皇帝看了,“皇上伤心过度,伤了根本。只怕,以后好不了了。”
虞之渊挥手叫太医出去,又拿着帕子细细给皇帝擦去手上血污,静坐了许久,又把自己手上的血迹擦了一擦,瞧见身上衣裳不知何时勾出了线头,莫名地又想起陆繁英来。
“母妃死了,父皇可想念她?儿子死了老婆后,倒是有事没事就想起她。”守了半日,虞之渊瞧见皇帝眼皮子动了动,就先开了口。
皇帝不肯看虞之渊,便闭上眼睛。
“皇上、四皇子,六皇子自戕了。朝臣问是否今日向天下发出敕令。”天变得太快,太监们都不知道该讨好谁了——实际上,只剩下一个了,不讨好他,又讨好谁?
皇帝咳嗽一声,终于睁开眼睛,淡淡地扫向虞之渊,“我没想过你母妃。”几十年来,真真假假,到头来,一堆儿子死了,宸妃越发显得无足轻重了。
“父皇为何要杀她们?我一直以为父皇不会动她们。”虞之渊哽咽了,却没流出眼泪。
“……她们是你的障碍。”皇帝微微侧头,瞧着自己最纵容、却从不骄纵的儿子。
虞之渊呆住,“父皇……”
“如今,我也不是你的障碍了。明园里空了,我住进去吧。为父教你最近一件事,派严兵把守明园,别叫我再出来……我也不想再见你。”皇帝又咳嗽两声,费力地趴在床上,吐出一口血水来。
“父皇,你、我——”虞之渊瞠目结舌,待要去扶皇帝,又被皇帝推开。他一直琢磨着皇帝一个劲地把他往火坑里推,到底是真心疼他,还是巴不得他早死。就算是此时,他还在不住地琢磨着,皇帝到底是苦肉计,还是袒露心扉?
“叫人把明园里最高的小楼拆了……我知道……那小楼,能瞧见宫里……”皇帝喘息,明园风景虽好,但终归寂寞,一日日眼瞅着宫门外赫赫扬扬,哪里还会禁得住寂寞。
“是,父皇,求你给儿子说句真心话,八弟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又有什么干系……人都叫你杀了……”皇帝心知虞之渊糊涂了,心知他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把他当做八皇子的挡箭牌,但他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也不告诉他。
“四皇子,左相大人、右相大人,还有朝中阮首辅、林次辅等等着您去商议大事呢。太后到宫门口了,也请您去迎一迎。”太监过来道。
“知道了。”虞之渊站起身来,待要走,又回头道:“父皇若当真要替我扫除障碍,是否也会将太后带回明园?”若是太皇太后留下,难免会叫他处处掣肘。
“嗯。”皇帝瞧着虞之渊这么快就想着上位后的事,暗叹自己该老怀甚慰?
虞之渊连忙迈步向外去,一路脚下生风,走到前殿,瞧见金阁老奈何不得金老夫人正把一盆郁郁葱葱的貂蝉拜月菊花捧在怀中,不由地又想起陆繁英来,狐疑地想,莫非那古往今来作下缅怀妻子诗词的痴情诗人都跟他一样,人没了,才会怀念起昔日的点点滴滴?自己不是十分厌烦她的吗?不是时时刻刻想着倘若娶的不是她,又会怎样的吗?
“四皇子,内子糊涂了,要把花带回去……请四皇子尽快派出人接应西山那边……老臣先带着内子告退。”金阁老心知皇家出事了,不能露出喜色,可眼瞅着金老夫人装疯卖傻地装出烂漫之色,心里却忍俊不禁。
前后两句不相干的话清清楚楚,唯独西山那句话含含糊糊,虞之渊立时打起精神来,心知西山才是重中之重,必要抢先控制那边,“两位老人家熬了一夜,赶紧回去歇着吧,至于那菊花……宫里用不上了。”
“表哥?”金老夫人早累着了,戏演得也不精致了。
“四皇子,老臣告退了。”
虞之渊点了点头,嗅到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菊花香气,他的表妹却香消玉殒了,淡淡一声叹息后,又满脸哀色地去迎接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