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兄弟

 守卫们看见羽人王慢慢走出大牢，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哈桑是被突然冻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躺在自己寝宫的床上。窗户被大风吹开，今天又下起小雨了。

    “我怎么在这里？”他走出去，问守在门外的侍从。

    “陛下您昨晚喝多了酒，被人送回来的。”侍从恭敬说道。

    “嗯。”哈桑不再多说，轻轻点头，转身离开了王宫。他突然看见沁阳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你今天要杀了他吗！”沁阳上气不接下气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杀谁？”很快，哈桑就反应过来，能让沁阳这么关心的，只有哈图一个人了。

    “我没说要杀他，是谁说的？”哈桑沉声问。

    “是云歌夫人啊，她说奉了羽人王的命令，已经带了兵，去净水牢抓人了！”沁阳话音刚落，已被脸色大变的哈桑一把推开，急匆匆跑过身边。

    云歌夫人掩着鼻子，大牢里的味道难闻，地上随处可见污秽之物，她不想弄脏裙子，只是让带来的士兵们进去抓人。

    哈图慢慢被两个士兵架着，拖死狗一样拖出来了。云歌夫人吓得捂住嘴，轻轻叫了一声。她想象过哈图的惨状，却没想到哈图居然变得这么凄惨。

    士兵们看着云歌夫人的目光，立刻会意，用麻布盖在哈图肩膀上，挡住了不断蠕动的蛆虫。

    “哈图？”云歌夫人轻轻地喊他。

    哈图的脑袋晃了晃，睁开了眼。多日没有见到阳光，此刻猛一睁眼，只觉得头晕目眩，好像做梦一般天旋地转。

    “母亲？你来接我了？”哈图笑了，呓语似的说着胡话。

    云歌夫人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扬起手挥了挥。

    “带去断魂台吧。”

    看着逐渐离开的士兵，云歌夫人又叫住了他们：“他怎么说也是王子，让他死得没有痛苦……”

    士兵点头，忽然头顶一黑，看见一双翅膀从天而降，愤怒的羽人王挥起拳头，一拳将他打退。羽人王又看向另一个士兵，怒喝：“给我放下他！”

    净水牢外安静极了，微微的风声无力掩盖羽人王愤怒地喘息。

    云歌夫人的脸色陡然白了，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略微往前走了一步。

    “站住！”细雨中，羽人王冷冷地说，“不许过来。”他环顾四周，又低沉地说，“谁也不许过来。”

    “你要做什么！”云歌夫人小声叫着。

    “来阻止我的母亲杀了我的弟弟。”羽人王声音哀伤又悲愤，“在没有我命令的情况下。”

    士兵们一愣，扭过头看见云歌夫人惨淡的脸色，立刻明白了什么。其中一个机灵的，已经丢了刀，跪在了地上。其余士兵反应过来，学着他的动作。

    刀剑砰砰砸在地上，面前跪拜谢罪之声不绝于耳。

    羽人王冷眼看着这群人，又看向自己的母亲：“这些人都跪在我面前了，你却还在担心我的弟弟要篡位？”

    他猛地揭开哈图肩上的麻布，怒吼：“你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不敢看吗！你心里有愧吗！”

    云歌夫人向后退了一步，躲避儿子的眼睛。

    良久沉默之后，羽人王叹息：“从明天起，你就不用陪着我来大殿议事了。你已经是羽人王的母亲了，就好好享受享受清福吧。你不是一直说想去叔叔的领地见见老朋友吗，明天你就去吧。”

    他抱起哈图，张开了翅膀。

    “你要去哪！”云歌夫人声音颤抖。

    “给我可怜的弟弟送行。”羽人王展开双翼，消失在净水牢前。

    哈桑抱着弟弟飞到了观星屋的阳台上，将他轻轻放在躺椅上。哈图忽然剧烈颤抖，全身痉挛。哈桑怔了片刻，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按住他，找东西塞到嘴里，别让他咬断了舌头！”沁阳正好打开了门，看到这十万火急的一幕。

    哈桑慌乱的翻找，最后一咬牙，摔碎了分形仪，将支架扯下一根塞进哈图的嘴中。

    “他怎么了？”哈桑焦急地吼。

    “伤口感染引起的。”沁阳看了哈图肩膀一眼，转身退回了观星屋中，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把饰刀。

    “把伤口的烂肉挖了，再给他敷药。”沁阳递刀。

    哈桑倒吸了一口气，手下哈图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他最终还是接过刀，拔出了刀鞘。

    很久很久以后，垂垂老矣的羽人王在沁阳的棺前说：“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弟弟下刀。我们两都以为那是唯一一次，却没想到，那只是我们兄弟相残的开幕罢了，我这一生，不知和自己的弟弟互相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

    “可是啊……”羽人王摩挲着老友的棺材，靠着棺材慢慢倚坐，“我们敌视了那么多年，我却始终怀念最初的那一刀。”

    “那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为了救他对他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