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显然有些漫不经心,头也不抬地无情打击道:“现下孩子小还没长开,臣可瞧不出来。”他连敷衍的话也懒得回一句,就这么照实说了出来……
说也奇怪,方才还哭闹不休的孩子到了赵高手上,很快就变得安安静静,眨巴着亮闪闪的小眼睛看着他,不哭也不闹了。
赵高这辈子就对两种事物没有抵抗力,一种是毛的,另一种是小的。当初二人在琅环阁初遇之所以那么轻易答应教赵政,便是因为他一下就占了这两样:小胳膊小腿儿的,头上双髻毛茸茸的。
如今几个月大的娃娃落他手里,那样子更小,头发刚长出来更细更软更绒,简直是爱不释手。他一会儿揉揉人家头上细软的头发,一会儿伸出食指轻轻戳人家的脸,浑然不觉自己脸上漾起的笑容比三月的春阳还暖人肺腑。
那样子落入赵政眼里,让赵政觉得一阵眼花,可努力回想,发现这人当年可都没对自己笑得这么好看过,加上联系到他方才的举动,心里突然像打翻了个大醯壶,那酸劲儿汩汩往外冒,就连近旁站着候命的傅母都殃及到了。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外人面前太过外露,赵政当即挥退了傅母。
其实比起大王的情绪,那个傅母更惊讶的是赵高方才对她家大王的态度。可惜他君臣二人眼下一个折在了孩子身上,一个折在了抱孩子的人身上,心思根本不在这里,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
孩子被赵高逗得眉开眼笑,兴奋地挥舞着短胳膊短腿,某个不经意间,竟还伸出肉肉的小手紧紧抓着赵高伸过去的食指往自己口里送。
赵高怕伤了孩子不敢太过用力,没能及时抽回,“啪叽”一声让他给啃了个正着,手上沾的全是小家伙的口水。亏得他是真喜欢孩子,脾气又好,这会儿手上黏糊糊的竟也不觉得难受。
自家儿子这一举动让赵政想起了什么,不受控制地心头微荡,等赵高抽回手指,看到上面泛着莹莹水光,更是心痒难耐,灼热的目光这么缠在赵高身上,再难移开分毫。
赵高所有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对此全无察觉,许久才隐隐约约想起自己好像冷落了一个人,抬起头果然……
“看着他就想起大王小的时候。”某人大言不惭地说着违心话,试图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可惜他面对的人早不似他口中小时候的娃娃那般好骗,来这么一出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赵政剑眉轻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幽幽问:“是么,老师适才不是说这孩子没长开,像不像学生瞧不出来么,怎么这会儿瞧着他倒又想起学生来了?”
得,连称呼都变了,这人是个什么态度再明显不过。即将升任治粟内史的某令丞充分意识到这些,先前心里有过的那些个情啊愁的,都忘了个干净,余下的只是无语凝噎,剩下的只有无奈望天。
翌日,朝会过后,赵高、李斯拜别赵政,连同精兵直接从城外出发向栎阳疾驰而去。
不同于上回使赵,必须秘密行事,赵高带的十几名锐士只能暗中保护,这回出来他和李斯的马车前后共有五百名精锐护送,个个长戟大刀,兵悍马壮,路人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阵仗不小。
赵高和赵政商量过后如此安排,固然有要保证他们安全的因素,毕竟盐官已经死了两个,不可能不作防备。但其实还有第二层意思,此举是要向全国昭告此次施行盐引法的决心,要通过这样的法子起到震慑的目的。
先前宫门口有赵政在,赵高、李斯没来得及交谈什么,拜别赵政上车前也只是相互点了个头,眼下二人在马车里坐定,便闲聊起来。
“赵高归秦不仅未贺廷尉升迁之喜,反累得廷尉跟着辛苦奔波,实在惭愧。”赵高也不是第一次和李斯打照面了,知道他性子冷傲,而且也知道他今天这么沉默是为了什么,所以主动找起了话题。
李斯神色淡淡,拱拱手也道:“内史客气,你今日升迁李斯没来得及祝贺,更是惭愧。”话虽客气,但听得出语气清冷。
赵高倒是理解,原本人家刚刚当上廷尉不久,许多事情等着要交接,正是公务最繁重的时候,这会儿却得全部放下跟着出来颠簸,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摆脸色已经很克制了,怎么可能热络得起来。
不过赵高也知道,以李斯的精明,当然清楚赵政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所以这会儿再如何冷淡,到时候办起事来也一定会妥妥帖帖。
“廷尉言重了。”显然赵高这番寒暄并不成功,看李斯的样子不想说话,他礼貌性地颔了个首,才悠悠闲闲地靠回去,想养会儿神。
他们坐的这个安车是赵政给的公车,赵高上车时就发现里面的布局虽然简单,但十分舒适,尤其是带了软垫,还是带毛的,最合他的意。坐的、靠的、扶的简直一应俱全。
不过无论弄得如何舒服,马车开动后,人坐在上面渐渐都会觉得不那么好过,尤其是为了赶时间,马拉着车跑得飞快的情况下。
路面不太平整,背靠在车壁上颠簸得实在难受,赵高索性支起身子坐好,虽然还是被晃得有些头晕,但自己忍一忍总还能过。
可是李斯显然就没这么幸运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