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你别哭啊!”
年轻和尚动作极其少女的跪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当真发出了哭声:“他因为救我而死……我从萨罗国归来的一路上,还从未见过这样肯为了别人拼命的人。”
崔季明若不是看他身材高大,喉结凸出,隐隐都有了些胡茬,甚至要以为是个大家闺秀剃了光头。
她摇了摇头,从手中拿出一柄细窄的匕首,解开了那亲兵的铠甲,在他湿透的衣服上摸了两把,将匕首抵在他胸膛侧面两肋之间的缝隙中,猛然刺下!
“你做什么!”那年轻和尚不可置信的上来就要拉崔季明,却被农夫拦住了。
崔季明拔出匕首,那贺拔亲兵仿佛是窒息的人吸入一口氧般,骤然呼吸顺畅起来,也再没有刚刚尖锐刺耳的声音了。
农夫道:“她是在开胸排气。”
这种张力性气胸,崔季明纵然能一刀排气,避免肺部受到压迫不能舒张,却救不回他的命了。
那贺拔亲兵总算是睁开眼来,他见到崔季明,却认不出她来,只扯出一个痞气的笑意喃喃道:“临死……前见个天仙,也、也算是没白活。”
“我佛法不精。圣女心善,求送他一程吧,呜呜。”年轻和尚又哭了出来。
崔季明俯身,凑在他耳边。
“对不住,我竟不能解马革送你回家。”
那亲兵已然神志迷离,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费力转过头去。
她眼眶尽红。
亲兵呼吸也顺畅几分,艰难道:“……你活着,就能让许多人不白死……世道如此……你的命,比我值钱。”
崔季明因这最后一句,背后陡然升起一道彻骨的凉意,心智神魂却仿佛在歇斯底里的燃烧。
俱泰将恍惚的她扯了起来。
阶级千年固化,人命可谓草芥。
“三郎,你的出身注定了,你作为好人、有用之人存在,就能让更多庸碌之人活着。我们绝大多数人随波逐流身不由己,此生没有取舍的权利。因为取舍、选择,是属于你这种人的。”俱泰忽然用突厥语低声道。
崔季明茫然的看向他。
俱泰仅剩的一只眼睛涌出点泪来,他哭却并不全是因为城破、身死,而是因为他一生的命运,被一句总结。
因为他的命不够值钱。
“我们的不甘心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这满城上万性命的不甘心,抵不过你回长安长大后的一句话。世道如此,由不得我们,由得了你。”俱泰细声细语。
崔季明七八岁时见流民游荡、入长安见皇家五姓之家的富奢,心中纵然感慨阶级的存在,也未曾如今日俱泰的这番话震撼。
这时代,由不得人们在阶级之间游走穿梭,寒门的高官还是寒门,世家的罪人还是世家。
性命与性命不等价,痛苦与痛苦差天地。
她前世是普通人,从憋着一口气要与不公为敌,到遍体鳞伤,强装无事,缩回了老家,故作一派忘了曾经的潇洒。
这一世,她却生来是个贵族,食珍馐、着绫罗,时间久了,就以为自己练武吃点那点苦就是苦头。她忘记,她不再是之前拼死也未必能捞回一条命的无能之人,她如果够优秀,就能改变些什么。
至少不该有龚寨那样的地方存在。
至少不该有突厥人轻松踏过城池。
纵然许多改变对于这世道来说如同石沉大海,但与她前世相比,也足以宽慰她的心。
崔季明强压下身体的颤抖,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那农夫似乎听懂了俱泰用突厥语说的话,却还是一脸如同永远慢半拍的茫然,白配了那犀利的刀法:“圣女要去长安?”
崔季明已然淡定下来,正要起身离开,忽然看到那农夫和和尚忽然跪下去,两个大老爷们将头往地上按下去:“求圣女帮忙!”
农夫倒是实心眼,磕的崔季明脚下的地都在震。
和尚打开箩筐,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水:“圣女,这些都是家师十几年间游历安达罗国、驮那羯碟迦国周边列国所搜集来的经书与典籍,他命我带回大邺去,他说大邺天象大变,要我去探知真相。这其中还有历算、医学、农耕的图解,十年前中宗派他西行,这都是多少年来他的心血。”
崔季明并不感兴趣,战争中丧失的书籍不下其数,她虽有鲜卑血统,又不是佛教信徒,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听到那个派人西行,有点感兴趣,多问了一句:“你法号是什么?你师父呢?”
那和尚连忙道:“贫僧法号嘉尚,家师法号玄奘。”
崔季明:“……”
陆双:“快走吧!你瞎问什么,怎么着你还在长安听过那大和尚讲法?”
崔季明瞪眼:“……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箩筐里那些都发黄卷页的书,就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拿到的玩意儿?”
第52章
“李将军说这和尚佛法精深,承师命回大邺,派我护送!可如今突厥两边围城,我们走晚了一步,已经没有办法离开。突厥人一定不敢得罪圣女,还请圣女相助!”那农夫将头磕的震天响。
崔季明随手翻了翻他箩筐中的经书,其中都是梵文,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可她确实是知道历史上玄奘取经归来,带有许多颇有贡献的技术。她有那么一点犹豫。
嘉尚显然身负师命,也想回到长安去,又道:“这些年我与师父途径西域,对各地山川河流与天向十分了解,这份地图便是师父多年心血!”
他从箩筐底部抽出一张仿佛曾经藏在马厩里的皮质地图,那地图很长,上头却标注的相当全面,崔季明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对山的范围与高度都进行了标注。
这几乎可以说是等高线地图的前身……
地图若是能到阿公手中,想要收复西域的困难,便能减少许多啊!
崔季明望向陆双,征求他的意见。
陆双一脸“有他们没我,有我没他们”的表情。
崔季明凑过去,唇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都愿意带着那么多下头的人走,也让我任性一回吧。”
陆双转过头去不看她,耳朵发痒,语气很嫌弃:“真是个娘们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