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出乎即墨无心的预料,翌日早朝刚过,胡六就满脸堆笑地出现在了流云轩的门口。还好他还顾忌着屋内女眷的身份,没有直接进门,否则即墨无心怕是当即就得让正安然坐在一旁喝茶的百里琉笙趴房梁上去。
“云姑娘,不知现在可有空闲?皇上打发小的来请您过去呢。”半躬着身子,胡六的笑容比之初见之时更多了一些东西。作为在宫中打滚了这么些年的老人,他比谁都要更加清楚宫中的生存法则,但凡是皇上看重的,哪怕这个人只是个平民,他也得当成尊佛似的供着。而很凑巧的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正属于这一行列。
斜瞥了眼身边完全没有回避意思的某人,即墨无心也只得认命地站起身来,走至门边,将原本就低垂了眼的胡六的视线给彻底挡住:“胡内侍多礼了,无心本就是为了贵国的皇帝陛下而来,自然时时空闲待命。既然陛下此刻急诏,那就有劳内侍你带路了。”
“云姑娘真是折煞小的了。”面容之上的谦恭之色愈浓,胡六实在是很难不对面前之人产生好感。或许这位云姑娘并不是他见过的身份最显赫亦或是容貌最美丽的女子,但却绝对是最知进退和最懂分寸的。若不是鸢木那边已经证实过她的身份,他真是要忍不住怀疑那个迂腐的云大学士到底是不是她亲爹了。
收回已经发散地太远的思绪,胡六虚扶了即墨无心的云袖,笑容不减地继续道:“皇上眼下正在栖云殿小憩,姑娘既然无事,那就请随小的来吧。”
栖云殿……么
指尖轻颤,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即墨无心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和神色。犹如通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尽数倒流,她的耳中轰鸣一片,根本听不进任何自外界传来的声响,脑海中不断回旋的,只是那三个恍若沾染了陈年血腥的字:栖云殿,栖云殿,栖云殿……
“主子你怎么了……”眼看即墨无心面色微变之下竟是忽然发起了呆,侍医连忙探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却是附在她耳边不动声色地提醒着:“胡内侍还在等着呢,主子千万不可胡思乱想。”虽说她并不清楚在刚刚这短短一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凭借她对即墨无心多年的了解,大致也能够猜到肯定是涉及了自家主子的心结,否则,以她那般冰雪样灵慧剔透的一个人,又如何能在眼前的这种关键时刻出现纰漏呢?
近乎呢喃的小声警示,甫一传入即墨无心耳中,竟是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地炸响,直让她原本恍惚游离的神思在顷刻之间便是尽数归拢。纤长浓密的眼睫轻眨,她抬手抚住额角,极为自然地便是苦笑这摇了摇头:“没事儿,大概是昨晚没睡得好,起得猛了略略地有点晕眩,倒叫内侍大人看笑话了。”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一旁的胡六所说,言语之间的解释轻巧而得体,好像她方才的失态真的只是小女儿家一时的娇弱不胜而已。
“呵呵,姑娘初来乍到,难免会有些不适应。小的待会儿就让她们送些凝神静气的香料过来,保管一夜好眠。”总算也是看惯了后宫莺莺燕燕的老人,胡六对这些主子小姐的娇贵倒也是习以为常,所以连一丝半点的怀疑之心都难以升起:“若姑娘实在不适,小的跟皇上回禀一声也便是了,用不着太过勉强的。”
“一点小事罢了,无碍的。”摆了摆手,即墨无心笑容如常,好似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怎好因着我的缘故而让胡内侍你为难呢,咱们还是走吧。”
细细打量了她半晌,直到确定她是真的并无大碍之后,胡六才笑着点头应了下来:“那行,姑娘就跟小的走一遭吧,左不过一会儿就回来,倒也不会耽误姑娘休息。”说完,他冲即墨无心微微鞠了鞠身,便径自在前方半丈开外的地方引起了路。
毫不犹豫地迈步跟上,即墨无心却是示意侍医等人尽数留下:“不必跟着,在这里等我回来就行了。”她自认在这宫中还无人能够伤她分毫,更何况,她和锦夜的事情确也不适合有更多的人掺和进来,即便是心腹,那也不外如是。
“是,婢子知道了。”对于她的命令,侍医和问药从来就不会有半分忤逆的意思,哪怕再不理解,也还是会认真地贯彻执行。
直到那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去得远了,肃立门口的两大侍女才慢慢地回身进屋,却在转头的一刹那就不由自主地愣怔在了当场:但见桌上那两杯余温袅袅的清茶仍在,而原本坐于桌边的白衣公子却是无端地消失了踪影。
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居然,就在她们身后这么诡异地离开了。
“言归大人也跟着一起走了。”沉默了好久,问药才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两个人,未免也太神出鬼没了些吧。”只苦了她们这些跟着主子的小角色,永永远远地在状况之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