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巍峨典雅的栖云殿内,一身玄色滚金边龙袍的中年男子长身玉立,独倚窗前,正举目远眺,似是要将殿前莲池中那万株菡萏齐齐盛放的美景给尽数收入眼中。然而,若是有人能够注意到他此时那并无甚焦距可言的飘渺目光,就不难发现他的心神其实压根儿就不在这里,而仿佛只是透过眼前之景,看到了他心中最为隐秘的画面。
那种恍惚迷离,倏尔心动,一别经年,却是终此一生,都不能够再度拥有了啊。
“皇上,云姑娘来了。”熟悉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带着某种现实的味道,惊醒了旧日的迷梦。往昔的浮光掠影在眼前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锦夜微皱了眉头,却终究只是黯然地低叹出了声:“让她进来吧。”
“是。”恭敬的应和之声盘旋在这绮罗绣幔点缀而成的精致殿堂之中,那扇雕刻了华美龙凤花纹的朱漆殿门开启了又阖上,一时之间,偌大的一处宫室竟是安静空旷地只余下了两人的存在。
望着那背对自己而立的男人,即墨无心的眼底有着锐利的暗芒一闪而过,却到底,还是低眉颔首地上前见了礼:“参见皇上。”
“你来了啊。”依旧没有回头,锦夜微阖了双眼,语气之中也是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倦怠之意:“陪朕一起赏荷吧,这么好的景色,如果不抓紧时间瞧瞧,恐怕很快就要过去了呢。”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只可惜,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因此,难免要付出后半生不断追忆的代价。
赏荷?一双素来飘渺若三月春雨的眼眸在这一刻突然烟岚尽去,即墨无心的目光一寸寸地流连着四周那几乎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切,然后才依言上前,缓缓地,将视线投诸窗外:“皇上您,似乎很喜欢荷花?我看这宫中处处皆有莲池遍布,想必,应该是出于您的授意吧?”当年的栖云殿前是没有莲池的,这一点,即便她当时年幼,也确然不会忘记分毫。
娘亲素喜丁香,眼前的宫室,正是她昔年母仪天下之时的寝宫所在。宫中的一切布置原封未动,恍若生时,却惟独殿前的美丽换了颜色,移了形状。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名义上的父皇,此时此刻,脑海之中究竟是浮现了怎样的场景。
“你观察地倒是仔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锦夜刀削斧刻般的坚毅轮廓在这一刹那竟是有了些微柔和下来的迹象:“朕的一位故人喜欢而已,当初朕曾允她万亩荷田,不想到头来,却是只兑现了这么点。”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一个不过数面之缘的小女孩说这些,但就是有那样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选择她作为了倾诉的对象。
“哦?”像是少女最寻常的好奇之心被撩动,一身素衣的女子微偏了头,认真地盯住近在咫尺的中年帝王,似乎很努力地想要从他的面容之上窥探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来:“皇上的故人……不知,可否是这栖云殿的主人?”
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笑纹,锦夜略显沧桑的俊美脸孔难得不复平日里的冷峻,熠熠生辉得几可让后宫里所有的女子为之脸红心跳:“自然只有她了……”放眼天下,除了这栖云殿的主人,又有谁,能够在时隔多年之后还让他这般牵肠挂肚、萦绕于心?
“不过可惜,斯人已逝,朕的诺言再重,也终究成了一句空话啊。”想起两人最后的结局,锦夜的笑容逐渐苦涩,话音刚落,竟是直接一拂袖便远离了窗口,再也不愿去看那一池盛世美景。
“斯人已逝么……”对眼前之人的喜怒无常视若无睹,即墨无心的视线仍旧停留在窗外,喃喃自语之间却是忍不住微微发起了呆。
他说,这一池映日荷花是送给娘亲的……可是,怎么可能呢?娘亲明明最爱的是丁香啊,而他,是害死娘亲和外祖一家的罪魁祸首,如此深仇大恨,又岂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开始思虑重重?况且,久居上位者,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粉饰太平,眼下的裂金尽在他一人掌控之中,是非黑白,还不是皆由他一人说了算?却不知做作到这般地步,又是表演给谁看的!
“抱歉,无意冒犯,不想竟触及了皇上的伤心往事。”心中思量既定,即墨无心也就不再多想什么。闭了闭眼,她走至锦夜身边,眼底已然又是一派澄净无波:“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