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锦寰入得宫中,在赶往栖云殿的路上之时,方才从宫人口中得知锦夜召见了鸢木国的使者云无心。且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从散朝之后到现在,尚且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不过这种说法也仅仅只能哄哄不知情的外人罢了。至少锦寰就清楚,自家父皇对那个女子能不反感就算不错的了,更遑论要出现相谈甚欢这种诡异的状况?这两人的谈话之所以要持续这么久,想必,应该是在某些观点上出现了分歧,以致于谈不太拢,也因此父皇才会临时急诏他进宫,大约是要自己在中间打个圆场的意思。
可是,说来也多少有点奇怪。锦夜为人如何,身为儿子的锦寰自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以他那样说一不二的性格,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竟会使得他变得束手束脚,连一个区区的鸢木国人都应付不下的呢?
怀着满心的疑虑踏入栖云殿,望着眼前这自打云倾皇后故去之后就一直被列为宫中禁地的雅致楼阁,锦寰下意识地住了脚步,心底的困惑却是愈发地深沉了。
他的母妃是在生他之时难产而亡的,是以他自小就被养在云倾皇后名下。那个美丽优雅地好似梦一般的女人,虽说对他照料有加,但也总是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地想要靠近,终究只是徒劳一场。于是在数次尝试之后,他到底还是选择了放弃,也开始慢慢地学会一个人在宫中生存。除了必要的面上功夫,他再也没有把任何人放进过心里,直到后来,云倾皇后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他的小妹,这裂金国唯一的嫡出小公主——锦心。
其实严格来说,这个妹妹是并没有名字的,也压根儿就没能入皇室宗谱,因为在她还没有出生之时,云倾皇后就已经被锦夜给变相地打入了冷宫。这深宫大院之内,有哪个人不是捧高踩低的?眼看曾经的皇后娘娘沦落到连寻常宫女都不如的境地,而当时的云相又接连被皇上打压,六宫中人无一不是避之如蛇蝎。若不是他,因着儿时的那一分孺慕之情偷偷前往冷宫探望,听着风华依旧的母后语带疼爱地唤襁褓中的女婴为心儿,恐怕,都很少会有人知晓这位小公主的诞生。
再后来,云相因为涉及谋反一事而被血洗满门,云倾皇后虽然侥幸未死,但也落得个更加凄惨的境地,长年缠绵病榻不说,连带着幼小的心儿也是吃尽苦头,堂堂的嫡出公主甚至都比不上浣衣局的杂役。彼时,他还只是个不受看重的小小皇子,纵使有心照拂一二,却也难免鞭长莫及。再加上锦夜的执意阻拦、云倾的依然疏远,他终于还是被迫着勉强自己忽略了那处荒冷宫室。
等到他好不容易强大起来,有着足够的能力自保以及庇佑他所珍惜的人时,他却得知云倾皇后早在多年前就过世了。而他曾经抱过哄过的那个小妹妹,也在随后两年莫名逝去,不仅死因不明,就连死后的葬身之所都无人知晓。他虽然心痛后悔至极,但也到底是无法可想。毕竟,皇宫就是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上位者的关注和照顾,心儿最后的结局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从他掌握的种种情况来看,父皇应该是早就对云倾皇后绝了情、灭了心,否则,断不可能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和亲生女儿就那样悲惨地死去。然而,他却始终保留着这栖云殿的一草一木不曾变动,更有甚者,还在今天允许外人踏足……
这其中,究竟又有着什么样的深意呢?
“唉哟,二王爷您可算是来了!”一声压抑着喜悦的低唤猝不及防地入耳,瞬间就让锦寰从追忆往事的状态之中跳脱了出来。下意识地循声而望,他看见胡六正急急忙忙地快步走近,那张保养得宜的老脸之上还犹自透出几分惊喜的意味:“小的等到您现在了,您再不来,小的都要派人出宫寻去了。”
知道面前之人是父皇身边用老了的人,见惯了大风大浪,若不是事出有因,定然不会作此姿态,因此锦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一边点头示意,一边就朝着他低声询问道:“父皇是什么打算,又为何会特意选在这里和鸢木国的人商谈?”
这话问得隐晦,但胡六乃是人精中的人精,混迹深宫多年,了解太多的皇家秘辛,又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当下就照着锦夜的吩咐,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半遮半掩地和锦寰交代了个清楚,只在最后适当地添了一句自己的心思:“谁也不明白皇上为何会突然起意跑来这闲置了多年的栖云殿。不过,小的倒是听皇上不经意地念叨过,这位云姑娘和仙去的皇后娘娘有着几分相似呢。”
他是皇上的人没错,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对其他主子示好。毕竟,不管怎么说,皇上百年之后,眼前的二王爷便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了,早点表明立场,他能够安身立命的根基也就越足。至于别的什么嘛,呵呵,这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内侍需要关心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