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恒水河畔叫骂陶升,燕北便将麹义、张颌二部全部从望都城中带出,常驻在河畔大营,探马斥候日夜巡视河岸丝毫不敢松懈。对岸的陶升也是如此,足足拉出四千兵马驻军对岸,守备燕北军,时时刻刻等待着燕北渡河。
他们都在等待对方沉不住气率先渡河。
但燕北不单单在等陶升渡河,他也在等待上游将水坝筑好蓄水。派去一曲步卒忙活了快半个月,眼下筑坝已是稍见成效,恒水的水流比先前小了许多……天边的乌云仍旧低低地垂着,半月光景中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晴天。
这种等待让燕北心焦,两方兵马的对峙也让人们心头满是阴霾。
他们都知道对方最终会渡河,却不知晓什么时候会渡河。同时等待水坝筑成与天降暴雨这天时地利,令燕北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尽量减少与人们的交流。
因为士卒稍有不慎便会点燃他心头的火焰,招来他的厉声喝骂。
偏偏他还很清醒,知道无论如何也怪不得士卒的,使他焦躁易怒的不是为他卖命的士卒,而是陶升!
燕北能猜测出,陶升一样很愤怒,前些时日恒水河畔的叫骂令他在士卒面前的威严一扫而空,或许黑山军的士卒在闲谈时每每听到人提起‘老子’、‘乃翁’、‘乃公’、‘阿父’这样的词汇,便会想到他的平汉将军。
除此之外,十几日的时间燕北手下的新卒每日都提着斧镰挽起袖口下地收粮,如今已将河岸旁收了上千亩地,傍晚冀州土调唱响的民谣无比清晰。
陶升再没有动作,河岸以东他能看见的田地便都变成光秃秃的土地了。
如果这都没有刺激到陶升,燕北手里还有一个绝对能激怒平汉将军的人,焦触。
近些日子,中山国北部各地又有近两千个饥民陆续赶至望都,燕北来所不拒,尽编其中青壮充入焦触的死士营中,又补了四百余新卒。同时,为了避免这些饥民饿死,燕北私下里与望都大姓大户联系,分给他们些许粮食,让他们在城门口设了几个施粥的棚子,间隔一两日便给人食些汤水,勉强吊住城外饥民的性命。
望都城外的饥民至此已达六千之众,除了中山死士的家眷。还有一些是孤儿寡母、兵乱遗老,他们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也没有儿子或父亲为他们赴死,燕北将这些人全都托鲜于银送回幽州,至辽东开始新生活。
其余的人,则在城外搭建死士营地,将饥民与士卒纳入营中。
燕北心里有自己的怜悯,即便他功利无比地让死士营为他一次接一次地赴死,可这些对他而言完全没有价值的孤老遗少,他也不愿眼看着人们饿死。
说到底,旁人对他跪地叩首,高呼着燕将军请他救命。如果不是他肩负平乱大任、如果不是他有那么多军卒豢养,便是挥手养天下又如何!
他不能去施粥,尽管这是善举,可他若施粥便会影响死士营的战意,他要把死士营逼成一支没有退路的孤军!
不得不说,那个叫焦触的年轻人是个有本事的。后来燕北听说,这个焦触自小修习武艺,经学也读过一点,但不曾学过兵书战策,却在十几个夜里带着死士营渡过恒水,摸到河岸对面杀戮陶升的斥候……他们的斩获随着参与夜战的次数而越来越多,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乡勇也越来越像真正的死士了。
这十余日,焦触死士营带回足有近千个头颅。
白日里,死士营在军寨中操练……他们的操练不得章法,明显没有一个是学过战阵的,全靠着不修军略的焦触在瞎说,一帮无甚见识的老百姓便跟着瞎学。
虽然草率,但很有用!
焦触练兵非常简单,不练大军阵作战,只依靠小股五十人一队为主,每什五个弓手、什长居中,前后左右各一人执长兵格杀。每逢渡河厮杀,便以五什一队一同行动,见人便杀,这些为了养活家眷而杀人的男人在夜里成为对岸斥候的噩梦……现在对岸的斥候已经不敢在夜里点燃火把了。
但凡敢举火者,便是焦触的靶子。
这个阵形,是他向那些死在手中的黑山斥候学来的。
历经半月厮杀,死士营已经完全改变了乱民一般的模样,他们现在像一支没有旗号的乱兵。所有人的衣甲,就没有完整的,少数人披着带着发黑血洞的皮甲,更多的人衣甲上有三个甚至四个可怕的伤口。兵刃上他们有长矛、有弓箭,甚至还有十几柄环刀。但他们的武器也像衣甲一样,锈迹斑斑,弓箭射出的都是没有铁头的木支。
伤亡一直无比惨重,即便在焦触盲目的练兵之后,同样数目下的战斗,他们已然打不过黑山斥候,可遭逢袭击后率先逃跑的永远都是黑山军而不是更弱小的他们。
经历几次搏杀之后他们明白,作战中不能逃跑把后背留给敌人,否则他们只会死的更惨。更何况他们见到过那些因为逃命而被黑山斥候射杀之人的家眷,他们的家眷哭泣、哀嚎,不是因为他们死了,而是因为他们再没有得以饱食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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