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当真过的好生凶险,刚过子时,杨梅和沁芳两人突然发起高烧,两个人摸上去仿佛是刚烧好的烙铁一般,几乎都要将人的手烫伤,杜衡带着寥嬷嬷红菱清芬三人不停的用烧酒擦拭杨梅沁芳没有破损的皮肤,足足擦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将她们的体温降了下来。大家好歹缓了口气,都觉得累的连指头尖儿都不想动弹,主仆四人连坐到椅子上的力气都没了,只席地而坐,杜衡靠在寥嬷嬷的身上,嗓子沙哑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了。
歇了不到半个时辰,沁芳突然剧烈呕吐起来,这又让大家好一通手忙脚乱,原来沁芳身子弱,挨打的时候风邪入体,恰在此时风寒发作,呕吐的一踏糊涂。杜衡忙又给她诊了脉,让清芬去煎药,寥嬷嬷和红菱两人将沁芳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给她换上干净的中衣,又吃了现煎的药,沁芳才止住呕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到外面打了卯时的钟点,红菱猛然惊醒,她才发觉自己坐在脚踏上靠着床腿睡着了,红菱坐起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被盖上一袭夹纱薄被,她转头四下看看,只见寥嬷嬷坐在沁芳的床头睡的正沉,清芬坐在脚踏趴在床边上也在睡着,她们两人的身上同样盖着夹纱薄被,只有姑娘合衣伏在桌上休息,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盖被子的人。
红菱眼圈儿红了,她知道自己几人身上的被子必是姑娘给盖上的,姑娘必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人,所以她的身上才会什么都没盖。抱着夹纱被子站起来,红菱蹑手蹑脚的走到姑娘身边,想给她盖上被子,不想她刚刚走到桌旁,原本伏身睡着的姑娘便猛的直起身子,待看清是红菱之后方才疲倦的说道:“是红菱啊!”
看着姑娘满眼的血丝儿,红菱眼中一酸涌出泪水,她颤声道:“姑娘,您都累成这样了还顾着奴婢们,奴婢……”红菱哽咽的说不下去,只能胡乱抹脸上的泪。
杜衡轻轻摇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压低声音说道:“轻些,嬷嬷和清芬还睡着,别吵醒她们,杨梅和沁芳的情况好多了,红菱你再去歇会吧。”
红菱扑楞楞的直摇头,急急说道:“姑娘,奴婢服侍您回房歇会吧,你熬了一整夜,这可怎么吃的消呢。”
就在这说话的工夫,寥嬷嬷和清芬都醒了过来,两人醒来一看自己身上盖着夹纱被子,又见红菱手中抱着床夹纱被子,寥嬷嬷和清芬两人眼圈儿都红了,寥嬷嬷连连抽着自己的脸恼怒的叫道:“我打你这没有用的老杀才,不好好服侍姑娘反让姑娘受累……”
杜衡赶紧走到寥嬷嬷面前抓住她的手,摇摇头轻声说道:“嬷嬷,你照顾我十三年,我偶尔给你盖一次被子又算什么,再不许这么说了,这一晚上大家都辛苦了,杨梅和沁芳的病情稳定许多,总算能让人松口气了。等天亮后去把孙大夫并孟娘子接来,有亲娘照看着,伤会好的快些。杨梅这里嬷嬷就多费心吧,她的家人是指不上的。”寥嬷嬷一听姑娘有吩咐,赶紧应声称是,不觉便把抽自己的事情忘记了。
杜衡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红鼻子肿眼睛的红菱,轻声细语的说道:“红菱,你回头去收拾收拾衣裳细软,搬到隔壁房间去住,这阵子杨梅不方便,你就带着清芬多担待些,等杨梅沁芳好了,你们四个再商量着如何分班在上房当差。”
红菱呆住了,片刻之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扑通跪倒在姑娘的面前,哭的象个孩子似的。杜衡被红菱哭的乱了阵脚,她急忙扶着红菱说道:“你哭什么啊?若是不想到上房当差就不来好了,没有人为难你的!”
“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红菱边哭边摇头,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泪水都被摇的飞溅起来。
“那你还哭?”杜衡越发糊涂了。
红菱抹了抹眼泪哽咽说道:“回姑娘,奴婢这是高兴的,奴婢可算等到姑娘愿意让奴婢服侍的一天了。”
杜衡这才明白过来,拉起红菱说道:“原来是这样。从前的事不提了,往后大家都好好的。”
寥嬷嬷也走了过来,拉着红菱的手说道:“红菱啊,你也知道从前姑娘吃了太多的苦,姑娘不容易啊,往后好好服侍姑娘,将来必亏不了你的。”
红菱点点头,重又给主子磕头见礼,这回磕头红菱诚心诚意,自经历了这一夜之后,红菱便知道自己跟着姑娘绝对是这一辈子最明智的选择,象姑娘这样处处为下人考虑的主子,可着大梁也找不出几个来。
夜色退去,东方现出鱼肚白,杜衡看到浅浅微光从窗棂透进来,不由轻呼一口气叹道:“这一夜总算是熬过来了,嬷嬷,我这会子饿的厉害,你叫人去大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垫肚子的取些回来。你也累了一晚上,就别亲自做了。”
寥嬷嬷赶紧摇头说道:“不用不用,回姑娘,昨儿晚上老奴就泡了红枣桂圆黑豆香米,这就给姑娘磨豆浆去,再煎个时蔬厚蛋烧,一刻钟就得。”
清芬一听这话忙跑上前说道:“奴婢帮嬷嬷打下手。”
寥嬷嬷拍拍清芬的小脸笑道:“好,清芬来给嬷嬷打下手,红菱,你服侍姑娘回房好歹歇一歇,饭得了再请姑娘起身。”红菱应了一声,扶着自家姑娘便想往外走。
杜衡摇头叹道:“你们哪!罢了,我也不回房,就在这屋好歹眯一会儿,杨梅和沁芳虽好了些,却也不敢大意了。”
红菱听姑娘已经有了决定,她环顾房间一圈之后便飞快的跑了出去,不多时,红菱带着两婆子将放于姑娘卧房外间的黄花梨嵌螺钿贵妃榻抬了进来,榻上已经铺好枕褥等物,还放着一床叠好的方胜纹杏红绫子被面蚕丝薄被。而红菱自己的手上则抱着一只小巧的梳妆匣子。这只匣子是昨儿早上出门之时放在车上备用的。
“姑娘,奴婢为您通头解解乏,您也好歇一歇。”红菱打开梳妆匣子,拿出一柄牛角梳子笑着说了起来。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靠坐在贵妃榻上,任红菱取下钗环打散发髻,轻轻柔柔的梳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杜衡便已经睡着了,红菱见状便放下梳子,用缎带将姑娘的长发松松绑起来,轻轻理到姑娘的身侧,杜衡累了一整夜,此时一睡便睡的沉了,完全不知道红菱为她盖好被子,还用软罗小扇轻轻扇出细细的微风,在这么舒服的环境下,杜衡睡的更沉了。
“姑娘……”端着一只镶银边竹编托盘的清芬从外头走进来,口中轻声的唤着,红菱赶紧向她摆手,做着口型说道:“别吵,姑娘睡着了……”
清芬点点头,将托盘轻轻放到桌上,然后趴在桌上看姑娘睡觉。红菱见小丫头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打架,便轻笑说道:“清芬,你也去眯一会,这里有我呢。”
清芬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嬷嬷刚才说了,她今天不方便出门,让我回头去请孙大夫和接我娘亲进府,等马车套得了我就得走啦。”
红菱点点头道:“也是,昨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了,姑娘又累成这样,咱们惜雨轩中没嬷嬷针坐镇是不行。”
说话间寥嬷嬷打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见姑娘睡的香甜,便对红菱清芬说道:“你们两个也都饿了吧,赶紧把这些东西吃了,等姑娘醒了再做,这些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红菱惊道:“这怎么行?”
寥嬷嬷笑道:“没事的,姑娘回头醒了必也是这个意思,红菱,你刚到姑娘身边服侍,还不很了解姑娘的性情,姑娘是最看不得人家糟践吃食的。”
清芬因在姑娘身边服侍了一段时间,对这事儿比较了解,便飞快跑出去拿来三套碗筷,将养生豆浆和时蔬厚蛋烧平分为三分,与寥嬷嬷红菱三人分着吃了。
吃罢早饭,清芬坐车去接孙大夫和她的娘亲,寥嬷嬷则对红菱说道:“姑娘刚才让你搬到这边来住,这会子我守着姑娘,你快回去搬东西吧,也好早些来姑娘身边当差。”
红菱应了,赶紧回自己的住处收拾搬家,与她同住的那些丫鬟婆子们自有一番恭贺之语,不必细表。
杜衡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寥嬷嬷一见姑娘醒了,便上前笑着说道:“姑娘您醒啦,歇的可好,老奴这就给您拿早饭去。”
杜衡看了看房中之人,不见红菱和清芬,便轻声问道:“怎么只有嬷嬷在这里,其他人呢?”
寥嬷嬷笑道:“回姑娘,老奴让清芬去接孙大夫和孟娘子,让红菱回去收拾东西了,早些搬过来也好早些上手服侍姑娘。”
杜衡点点头,掀被下榻,边解开绑头发的丝带边问道:“嬷嬷,从昨晚到现在,府中都有什么动静?”
寥嬷嬷赶紧一一回禀,“回姑娘,老夫人那里安静的很,昨儿老夫人回去就歇下了,今早比往日晚起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打发人来看过,听说您昨儿一宿没合眼,老夫人就免了您今儿的请安,老夫人还命人送来一盅野参珍珠鸡汤,老奴正用温火煨着,您这会儿想吃不?”
杜衡摇摇头道:“晚上吃,其他地方的动静呢?”
“回姑娘,棠棣院那边连夜请了大夫,又是医又是药的闹了大半宿,可也没传出什么大动静,今儿早上二姑娘和大爷要来找您的麻烦,被三姑娘带着几个嬷嬷硬是拦劝住了。那四个动手打杨梅沁芳的婆子还被锁在柴房中,大管家派人盯着,并没有发现有人接近她们。”寥嬷嬷忙将府中其他的动静都说了一遍。
杜衡听遍点了点头,轻声叹道:“想不到三妹妹竟然会拦着她们,这倒叫我有些想不到。”
寥嬷嬷笑道:“可说是呢,现在细细想来,三姑娘好象和二姑娘大爷真不象一个娘养的,若二姑娘和大爷也象三姑娘就好了。”
杜衡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低低说了一句:“那也未必。”
好好梳洗一番,杜衡为了提神还在两侧太阳穴抹了薄荷油,这才算是精神了许多。用过寥嬷嬷精心准备的早饭,清芬便引着张掌柜并孟娘子过来了。
杜衡听得回禀,说来的是张掌柜,不由微微一怔,继而便问道:“怎么孙大夫没来?”
清芬赶紧屈膝回道:“回姑娘,今日铺子里特别忙,好几位一直由孙大夫接诊的病人都在排队等着,张掌柜怕耽误姑娘的事,就替孙大夫来了。”
杜衡有些无奈的点头道:“好吧,既然来了便请张先生给杨梅沁芳诊脉吧,她们身上的伤就不必让张先生看了,清芬,你娘亲这阵子在铺子里帮忙也学了不少,其他的就让你娘亲来吧。”
少顷,张掌柜和孟娘子被引了进来,张掌柜进门之后眼睛便如同有自己的主张一般,只往杜衡这边看,并且张掌柜的脸也不正常的红了起来。早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的张掌柜只觉得的自己的心脏扑通乱跳,完全没有了正常的节奏。
张掌柜的异样大家都看到了,杜衡蹙眉问道:“张掌柜,你可是身体不适?”
张掌柜忙摇头掩饰道:“没有没有,慕景很好,慕景这就为伤者诊脉。”
寥嬷嬷和孟娘子都是有见识的人,两人看到张掌柜的样子象极了少年慕艾,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这可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啊,千万别因此事坏了姑娘和张掌柜一辈子的名声!
张慕景整理心神,认认真真的给杨梅和沁芳两人诊了脉,万幸昨天晚上救治的及时,这最关键的一夜护理的也好,所以杨梅和沁芳完全没有性命之忧。沁芳的病情相对复杂和重一些,不过也不难治,她不只过要比杨梅多喝几碗汤药罢了,这两人只要将养上百日就会彻底恢复健康,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东家,让孟娘子给她们检查患处,慕景出去开方子可好?”张慕景走向东家,不想寥嬷嬷突然站到前头挡住他的去路,张慕景只能停下来隔着寥嬷嬷问了起来。
杜衡并不明白寥嬷嬷为何突然挡在自己面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便点点头扬声道:“好,张先生请,清芬,引先生出去开方子。”自从正式随张慕景和孙大夫学医,杜衡便以先生称呼这两个人。
清芬引张慕景出去开方子,杜衡见孟娘子先给杨梅查看伤情,最后才检看自己的女儿,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孟娘子身边歉意的说道:“孟娘子,都是我考虑不周,才让沁芳受这样的苦,我对不住你。”
孟娘子听到姑娘向自己道歉,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她连连摇头道:“姑娘您言重了,芳儿的命是姑娘给的,别说是挨打,就算是为姑娘死了都应该。姑娘,小妇人蒙您恩许进府照顾芳儿,小妇人给您磕头了。”
杜衡忙扶住孟娘子道:“孟娘子你才言重了,可不能这么说。”
孟娘子仍跪在地上,她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张契书双手捧到杜衡的面前,极诚恳的说道:“姑娘,这是小妇人的身契,已经写好数月,一直没有机会交给姑娘,求姑娘收下小妇人吧。”
“你……你要给我做奴仆?”杜衡大为意外,很是惊愕的问了起来。
“是,奴婢情愿服侍姑娘一生一世。”孟娘子立刻改了自称,可见态度何等坚决。
“为什么,你不必如此的!”杜衡皱眉问道。
孟娘子是个实在本份的人,她老老实实的说道:“回姑娘,当日那狠心贼将奴婢母女三人一并卖了,是姑娘救了奴婢三人,从那时起奴婢就是姑娘的奴仆了。若是姑娘不要奴婢,奴婢怕又被那狠心贼抓住再卖一回,救姑娘收下奴婢吧!”
孟娘子一番话说的满屋之人无不心酸,寥嬷嬷一旁帮腔道:“是啊,姑娘,孟娘子说的很是,您已经救了她,若是不把她留在咱们府里,日后让那个黑心男人知道她的下落,必还会拿她去卖的。”
杜衡还有些犹豫,寥嬷嬷立刻又加了一句:“回姑娘,当日已经将她们母女三人的奴籍落在您的名下了。只是那时孟娘子正病着,才没带她进来。”
杜衡一听这话只得无奈的说道:“都已经落了籍还有什么可说的,嬷嬷回头带孟娘子去大管家那里报备吧。”
孟娘子立刻给杜衡磕头道:“谢姑娘恩典,回姑娘,奴婢娘家姓李,请姑娘往后叫奴婢李婆子。在进府之前,奴婢已经前往官府办好了与那狠心贼义绝的文书。”
“好,嬷嬷,你身边正缺个帮手,就让李嬷嬷帮你吧,告诉大管家,给李嬷嬷关二等月例,既然是早就落了籍的,那就从三月算月银,把这几个月的月钱全都补给李嬷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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