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土地佬儿递给自己的邪祟名单,元菲又一次收拾行囊下山,刚进到灵隐镇没走几步,便遇着了从客栈之中踱步而出的步忘归。
感受到元菲的目光,步忘归侧首向她挥挥手:“巧。”
“灵隐镇中依旧潜伏不少云庭派人等着捉拿你,不好好在轮转神君那处待着,跑回来作甚。”
步忘归打了个哈欠伸懒腰:“昨夜听闻派中有人飞升,各个都跑回去凑热闹。我到时城内客栈空了一半,这才放心住下。”
天劫的声响极大,场面更是恢弘,会吸引众人看热闹也是难免。
但他们寻不见步忘归,自然还会返回镇上,这般待着总不是办法。
“仙子来这儿莫不是又要除祟,”步忘归凑上前,仿佛两人极为相熟般毛遂自荐:“左不过我也算云庭派内法力数一数二之人,带着我仙子不亏。”
元菲正想拒绝,却见步忘归身形一歪,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若非他还有意识利用剑柄撑住地面,想必他已然倒在了大街上。
“你受伤了?”
元菲这才注意到步忘归面色苍白,腹部在紫白相间的道袍上渗出血迹,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急忙搀起他返回客栈。
虽看上去营养不良比纸还薄,但当元菲真的将步忘归全部重量压在身上时,依旧觉得吃力。
打了盆水到客房内,元菲用手背靠上他的额前,只觉烫手。
即使除祟事务在身,思忖再三后元菲还是先前去医馆请了大夫前来。
“伤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姑娘不必忧心。”
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元菲:“按照此方熬制汤药,每隔两个时辰服下。到明日午间,这位公子便可恢复如常。”
元菲接过药方,亲自将大夫送出客栈。
她下山时已接近午时,折腾了这么会儿天色渐暗,原本想着晚间先去那出事的铁匠家探查情况,现下想必定是走不开了。
“罢了,明日再去。”
元菲当下拎着药包走向客栈后院,去到厨房借了个瓦罐熬药。
这辈子活到一千零三百岁,元菲从未做过这等活计。
瞧着她手忙脚乱扇火的模样,厨房刘大娘实在看不下去,终是主动提出替她看着药罐,她只需每两个时辰来取药即可。
元菲急忙谢过,又赶紧返回客房给步忘归换了盆新水,将沾了冷水的汗巾反复搭在他额头上试图退热。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遇着这人直接晕在自己面前,还狠不下心做到坐视不管。
但话又说回来,这人作为云庭派内法力数一数二的大佬,到底是为什么能被人刺伤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元菲带着百般疑惑支撑了整整一夜,后半夜时刘大娘实在遭不住,元菲便换了她去休息,留下自个儿守在药罐前继续等待。
清明时节,楚地多雨。
屋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幸好坐在火炉旁,不然那混杂着雨水气的微风传堂而过,定会感到寒冷。
从前偶尔在洞庭湖底瞧见雨点落在湖面上,元菲总觉着新奇,拉着敦题和葛杉坐在长廊中仰头张望,竟能看上一天。
她小时候不喜欢下雨,自听过雷峰塔下白姑娘的故事后,便对雨天生出别样情绪。
雨中西湖,赠伞留情。
江南的烟雨朦胧间,尽是千百年来数不尽的点点痴缠。
收回思绪,元菲将药罐中的药汁舀出,撑起刘大娘留下的纸伞返回客栈房间,只见步忘归的呼吸比之两个时辰前已然平稳得多,额间也冒出了无数汗滴。
她放下药汁替他将汗水擦干,又重新换了汗巾搭上,接着才将药汁喂下。
本想立刻返回厨房看着火,谁知步忘归忽地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在梦魇之中嘟囔了一声:“娘。”
元菲怔忪两秒,只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出:“不是你娘,放手。”
“我想回家。”
梦中的步忘归回到了已有数年不曾踏足的秭归,更是变作了五岁小儿。
恰逢端午时节,他被步老爷和夫人牵着去往江边看龙舟,人声鼎沸熙攘间,他不知不觉和爹娘走散开去。
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两人,只见步夫人满目焦急,三步并作两步向前将他拥进怀里:“总算找到你了,吓死为娘了。”
步忘归亦是忽地泪流满面,满口都只会重复一句话:“娘,我想回家。”
“好好好,我们回家。”
赛龙舟的喧闹声逐渐平息,卯时左右,后院鸡鸣声响。
步忘归挣扎着睁开双眼,抬手将额间的汗巾取下,正巧与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的元菲四目相对。